第65章：破滅

  高江生滿臉通紅，氣喘吁吁，顯然是事變太大、並且是從已經不准汽車同行的蘭陵路口一路狂奔過來的，臉上的表情驚懼和疑問兼併，更多的是一種不知所措。

  尚稚微微側過視線看向飯島龍馬，卻見飯島龍馬也看向自己，臉色的表情一點也不驚訝的樣子，而且看著自己又是微微一笑？尚稚立即明白了，飯島龍馬早就已經知道答案了！尚稚沒有時間為自己和燕景宗的暫時安全起一絲寬慰，臉上一副驚魂初定的模樣，腦袋裡立即思考下一步應該怎麼辦了。

  韓畏把手掌一豎，制止了已經衝到面前正要開口的高江生。急促深呼吸幾口，韓畏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了一點，三角眼幾乎眯成了兩個點，接近以乞求的語氣、只以高江生能聽見的音量問道：「別告訴我說是……牛勁道還在？」

  高江生環顧了周圍的人一眼，尤其是看見燕景宗半側著臉、半眯縫著眼看著這邊，還好整以暇等著看好戲似的吸了一口香菸，再緩緩吐出，高江生直有一種拔槍斃了這個裝深沉的雜種的衝動，但終究是不敢。轉回視線看向韓畏，高江生使勁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緩慢、但是動作足夠清晰有力地點了兩下頭。

  

  燕景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轉回了臉去。尚稚則表現出一副心底里的大石頭落地，非常細微的吹了聲口哨，聲音小得只有並肩而立的飯島龍馬能聽見。而作為尚稚朋友的服部八重藏，終於可以以私人身份湊了過來，在尚稚肩上重重拍了兩下，意為寬慰，也是道歉。其餘人等儘管都有事變倉促不明就裡的心情，想不明白為什麼牛勁道的屍體怎麼可能還躺在公眾驗屍房。這實在是和預計中的結果太不一樣了，但終究是事不關己，皆無態度。

  韓畏腦袋裡一陣天旋地轉，沉默半晌，想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這個面子是在是栽得太大了，怎麼也控制不住，突然爆發，一把揪住高江生的領口聲音尖利、卻帶著一點顫音地喝問：「牛勁道沒有腦袋，也沒有家屬來認屍，你怎麼能確定躺在公眾驗屍房的一定就是牛勁道！？」

  高江生差點被勒得被過氣去，但也不敢猛力掙扎，只能艱難地答道：「報告部長，報告!部長提醒我……不不，不不！我預防有什麼突然情況的發生，就一直把牛勁道的檔案隨身攜帶！剛才去公眾驗屍房對比了屍體的指紋，和牛勁道檔案上的指紋完全一樣，而且警察總監莫里埃爾反覆強調，一直都有巡捕值守，整晚沒有任何異常發生。所以我確定躺那的就是牛勁道！」

  韓畏慢慢鬆手，但手指還保持了抓人的狀態，彎曲得和雞爪一樣，還帶著微顫，面色木然，站在原地不動，思緒如怒濤拍在礁石上一般的澎湃、但立即破碎成細碎的白色泡沫，再周而復始。

  飯島龍馬轉頭向臨時驗屍房喊了一聲：「武田少尉，有結果了嗎？」

  武田平次立即從帳篷里鑽了出來，夾著文件夾匆匆跑到飯島龍馬面前立正：「報告隊長閣下：有結果了！」

  飯島龍馬臉上稍露不悅之色，輕輕哼了一聲：「哦？」

  武田平次不解，納悶地回了個懵懂的表情：「啊？」

  神谷川一崎走近兩步，在武田平次身邊聲音非常輕地罵道：「笨蛋！一喊你就出來了，難道你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嗎？」

  武田平次這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是忘記了飯島龍馬之前的叮囑了，於是面露不安地重重低下頭去：「是在下魯莽了！」

  飯島龍馬不願意、也不能在眾多中國漢奸面前訓斥自己犯錯的部下，直接說道：「念。」

  「是！」武田平次打開文件夾，用漢語大聲讀道：「昭和十四年，武漢憲兵隊，本部，二十四號，驗屍報告……」

  「停止。」飯島龍馬擺手制止：「不要念了，你的漢語不行。古澤君，你來念吧，不需要程序公文說明詞，簡明扼要，宣讀結果就好。」

  「是。」古澤英夫接過驗屍報告，大聲讀道：「檢測報告：肝溫34.58度，胃內物消化程度約一到二個小時之間，關節柔軟無僵硬現象，無屍斑，傷口組織新鮮柔軟。綜合以上檢測指標，武田少尉醫官定論，確定該具屍體死亡時間不超過二個小時，報告完畢。」

  韓畏木立不動的軀體猛地一晃，站穩之後，實在壓抑不住自己被陷害的憤怒，向飯島龍馬投去了陰森的一瞥，但也僅僅只是一瞥，立即又收了回來，還是敢怒不敢言。

  尚稚和燕景宗很清楚韓畏為什麼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竟然敢把憤怒表達在明面上，因為古澤英夫宣讀的第一個屍檢指標就清楚了。

  包括殷石愚之內，尚稚、燕景宗、韓畏等四人無不是這些方面上的翹楚，都非常清楚正常人體體溫約為36度上下，死亡後每小時下降1度，在這初春的室外寒風裡應每小時下降約1.5度，無名屍檢測時的肝溫，是34.58度，那正是一個小時的正常屍溫。

  算起交戰熄火之後飯島龍馬趕到現場，詢問燕景宗，服部八重藏勘察槍戰現場痕跡，武田平次搭建臨時驗屍房驗屍，再到飯島龍馬進入臨時驗屍房，時間恰好約一個小時。這個肝溫就是一個小時之內檢測出來的指標，那麼也就是說飯島龍馬出來臨時驗屍房時就已經知道答案了，這具屍體是一個小時之前死亡的，斷然不可能是牛勁道。

  而在韓畏長篇大論侃侃而談，以屍體是牛勁道為基礎支撐指控燕景宗是夜鶯、尚稚是烏鴉時，飯島龍馬竟然對這個根本不存在的基礎不發一言，甚至當韓畏當面問到飯島龍馬的意見，卻還是不發一言。

  韓畏如此當眾指控燕景宗和尚稚兩人為雙重間諜，並且在理論上無懈可擊，人人都已經相信燕景宗和尚稚分別就是夜鶯與烏鴉了，而唯一知道真相的飯島龍馬卻絲毫不做提醒，簡直是看猴戲一樣的坐看韓畏丟了這麼大一張臉，而且是公然撕破臉同時得罪了尚稚和燕景宗兩人。

  飯島龍馬想的是什麼心思，尚稚、燕景宗、韓畏、殷石愚，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因為事實是太清楚不過了！

  不過四個人出於各自的立場不同，對其理解和考慮也不同，更深推進、反向推理、憤怒無比、暗自欣喜，各懷各自的心思。並且四個人知道對其後續利益得失，更是不同！

  在場眾人中唯有苦米地大造是唯一站在客觀立場上的，眼見場面尷尬：「咳……我說……」還動作儒雅地掏出手絹捂著嘴再輕咳了兩聲，繼續再才說道：「感謝韓部長為我們進行了一堂合情合理的理論分析課，所以韓部長一再言明，這是假設，是假設。出於交流探討的目的，假設也應該求證一下，以達最佳的探討效果。現在嘛，雖然求證結果不盡和想像中的一樣，但是這堂理論分析課的其過程，其精彩程度自不必贅言。本人欽佩，並為之折服，不知道飯島閣下對此做何評價？」

  飯島龍馬的第一目的達到，第二目的上只要達到平衡就可以了，過於損傷韓畏的威信也不符合帝國的利益，當下頗為感謝好友遞過來的梯子，朗聲說道：「此次憲兵隊與警察總監部合作，誘捕代號畫眉的軍統分子邢厚土的行動，以我看來，並不算完美，因為出了多種多樣的原因，導致雙方的配合沒有那麼默契，所以沒有能擊斃或生擒恐怖分子頭領邢厚土，這是非常大的遺憾……」

  「隊長閣下！」飯島龍馬正說著，突然服部八重藏送上來一份報告，雙手恭遞之後，鞠下的躬低下的頭就此不再抬起。

  飯島龍馬詫異地看了服部八重藏一眼，並未多言，打開報告快速閱讀。幾秒鐘的時間閱讀完畢，飯島龍馬微微嘆息了一聲，柔聲說道：「服部君，我知道了，立正吧。」

  服部八重藏猛地抬頭，儘是羞愧和憤怒地說道：「隊長閣下，全是在下的錯誤！」

  飯島龍馬：「我知道了，收隊之後再說。」

  服部八重藏更大聲音地叫道：「在下願意……」

  「服部君！」飯島龍馬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展現出了怒氣：「我知道了！收隊之後再說！」

  服部八重藏微躬，雙手中指並在褲縫上後退兩步再才直立。

  飯島龍馬再次閱讀了一遍報告，恢復平靜的神色，揚手展了展手中報告，繼續朗聲說道：「這是外圍巡邏隊剛剛送上來的一份報告，在府西一路安仁里巷口發現六具憲兵遺體，具體為三名戰鬥中負傷的憲兵，包括護送三名傷員的三名憲兵，一共六人全部罹難。初步判斷，是為偽裝突圍出去的軍統武漢站別動隊恐怖分子所殺害。」

  眾人齊齊發出一陣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