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今夜宿在我皇子府嗎
2024-09-03 02:04:26
作者: 十生
處置了陳姨娘,亥時也過了大半,永安侯揮揮手讓大家都散了。
「此間事了,都回去歇著吧。」
他又面向越珮璟一拜:「今日辛苦殿下了,天色已晚,秋雨未停,這行路泥濘,不如今日就下榻寒舍,臣也好招待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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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珮璟微點下頜,一身的矜貴。
得到三殿下首肯,南修德忙讓人去收拾張羅越珮璟住的房子了。
所有人都陸陸續續的回自己院了,南錦屏和越珮璟走在最後,兩個人打著眉眼官司,秋雨暮靄里,藏了多少情深。
素梅帶著勝意院的丫鬟和小廝們早就在前院門口等著了,早早的備好了軟轎,她一見南錦屏慢慢的走出來,便腿腳利索的打著傘迎上去,南錦屏一滴雨也沒淋著,身上還罩著越珮璟的緊實披風,走在秋雨里也不覺得冷。
越珮璟看著她邁著小步上了軟轎,撩開轎簾她還回頭看了他一眼,整個人眉飛色舞,高興極了。
目送那小轎走遠,越珮璟袖子一揮,兩手背在身後。
「本殿還不知永安侯給本皇子安排了哪處下榻之所,」他隨便點了侯府一個小廝,「就你了,前邊帶路吧。」
越珮璟繞過兩個長廊就到了他今日的住宿之所,男女有別,永安侯給他安排在了前院,後院的東西兩大苑都是侯府里女子居住的,讓他住在前院也是理所應當。
他打發了那些人出去,關上房門,施施然走到床榻邊,兩腿自然分開,像主人一般坐下,面色冷淡的看向了窗外秋雨。
「出來吧。」
雁山得到允許,立刻從屋內黑暗的角落裡快步走了出來,單膝下跪,雙手握拳。
「屬下見過爺。」
越珮璟點點頭,示意他起來。
「事情可辦成了?」
「會爺的話,屬下們已經把事情辦好了,套上口袋一悶棍打暈了,都在咱們的地牢里扔著呢,給他們點了安神香,睡得好好的呢。」
說著雁山皺了皺眉頭,「就是沒敢審,屬下怕審了這兩人打草驚蛇,總還得把他們放回去,他們要是覺察了什麼……」
越珮璟雙手按在兩腿上,略一思忱。
「此事本殿已經有了解決方法,你先回去守著,我馬上就回去。」
雁山拱手一拜,悄無聲息的退出房間,遁入夜幕里,轉眼便消失在了侯府的層層屋頂上。
越珮璟在屋裡坐著沒動,他一雙炯炯的桃花眼看向中間桌子上放著的油燈,一陣迅疾無比的利風吹過,桌子上的油燈瞬間就滅了,只在燈芯上邊留下了縷縷白煙,幾息之後便融入了空氣里,蕩然無存了。
油燈滅掉的瞬間,坐在床榻上的身影鬼魅一動,只留下了乾淨光滑、毫無褶皺的床單,那人影早就消失在了屋裡,不知去向何處。
勝意院裡,南錦屏沒有吃晚飯的肚子餓得咕咕叫,都這個時辰了,她也不想麻煩廚房的廚娘們了,瘦小的美人倚靠在床榻邊上,手裡抱著一盤豆面糕,兩腮微動,吃的很是舒坦。
後窗發出輕微的吱嘎聲,屋裡的溫度有一瞬間的微微下降,秋風忽的吹了進來,又歸於了無痕跡。
南錦屏咬在唇畔的一塊豆面糕停了剎那,又自然的咬了一口,丁香小舌含進嘴裡,她盈盈雙眼微微轉動,朝著後窗下投了一瞬。
「半夜翻窗、進人閨房的習慣,不都是梁上君子和採花賊的嗎?」她輕輕地將手裡的瓷盤放在床上,向著那個黑暗中挺拔的影子看過去。
玫瑰色的紅唇上忽的就綻放了真正的玫瑰笑意,南錦屏撿起盤裡的一塊豆面糕就朝著那人扔了過去。
「怎生三殿下好像也精於此道了?」
越珮璟隱匿在黑暗裡,伸手輕輕鬆鬆接下那塊糕點,聽了小狐狸的話便悄悄的紅了耳朵尖,怎麼他就想過那麼一兩秒的事兒小狐狸也能知道。
他倒是想做那採花賊,這一輩子只採她這一朵花,可是他心裡想的那人好像還未懂得他心中所思所想,只有他一人偶爾情陷,長夜煎熬。
他伸手將那塊糕點含進嘴裡,齁甜。
矜貴的黑邊襄金絲皂靴從暗處踏出來,「我有一件事想請法力無邊的小神仙幫忙。」
「嗯?」南錦屏來了些興趣,又撿起瓷盤裡的豆面糕咬了一口,嘖嘖道。
「三殿下的恩情真是留不過夜,看在你今天幫我做戲、我們贏得大勝的份上,說說吧,是什麼事情?」
她笑得眉眼彎彎的,煞是開心。
「我給殿下順手解決了,也算報恩。」
越珮璟俊美非常的桃花眼裡滿是歡欣和和隱藏下來的期待,背在身後的手微微蜷握了一下,然後堅定地伸向了那坐在床榻上的嬌嬌人:「辦這件事需出侯府。」
半刻鐘後,越珮璟便帶著南錦屏出現在了三皇子府的地下暗牢里。
通道里黑漆漆的,每隔著一人遠的地方插著一個燭台,上邊燃著粗粗的蠟燭,有陰冷的風吹來,直接鑽到了骨頭縫裡,路越走越往下,慢慢的傳出來了鞭子抽打皮肉的聲音和痛苦的呻吟哀嚎聲。
越珮璟走在稍微退後南錦屏半步的地方,稠密纖長的睫毛沒有規律的顫動著,蜷縮又鬆開的手掌努力掩飾著他的不安,幾次動了動嘴唇,他想要解釋那些不明來源的呻吟聲,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他兩隻眼睛緊緊盯著走在前邊的少女,不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他心裡很怕從這張釉麗嬌媚的臉上看到厭惡的神情。
他不僅又責怪自己,這件事明明還可以努力找一下其他的辦法,為什麼他一時頭腦衝動直接把小狐狸帶到了這裡,哪怕是換一個地方,她也不會見到如此血腥的場景。
而這些冰冷血腥的場景,和這個讓人厭惡的地方,都是他的。
他這個人的外在都是假的,這裡才是他真實表達的地方。
巨大的自卑和恐懼席捲了他,像一根根無比堅韌的蛛絲一般將他裹在了繭里,他感覺到無法呼吸,心臟驟跳,前邊的路陡然間晃了起來,變成了一個螺旋向下的無底洞,要把他吸到最下邊的罪惡之地去。
那晃動著的無底洞裡,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你天生屬於這裡,擺脫不掉的。
越珮璟頭上冷汗頻出,後背僵直,望著那個黑不見底的漩渦,不敢再讓南錦屏走下去。
他下意識的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前邊的南錦屏。
南錦屏感覺到這股力道,臉上帶著疑惑扭回了頭。
「怎麼啦?」
越珮璟喉結滾動,幾次張嘴都沒有說出聲,他半垂著眸子,不敢應上小狐狸的雙眼。
「這個地方,它,它……」
「我覺得這地方挺好的呀。」
南錦屏仙山清泉一般的笑聲在通道里響起來,她扭過頭去順著階梯繼續向下。
「希望我有朝一日,也能擁有這樣一個自己的大本營。」
緊緊纏在他身上的繭突然間化為齏粉,一束溫暖的光圍繞了他,驅散了他腳下的黑暗。
原來小狐狸不討厭這樣的地方。
越珮璟不動聲色的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頭上的冷汗,平息好自己的心跳,邁動步子追了上去。
走到最下邊,南錦屏一眼就看到了在地上躺著的兩個人,雁山帶著幾個人在一旁守著。
她走過去圍著那兩個人繞了一圈,細細觀察。
「一個太監?一個大內侍衛?」
她抬起頭來,星眸里閃著光。
「皇子遇險這事線索查到宮裡了?」
越珮璟看著地上的兩個人點了點。
「五弟查到了那日是有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帶著一個人進了嘯場,那個人應該就是個太監。」
南錦屏點點頭:「有大內侍衛護送,看來那人的地位不低呀。」
越珮璟負手立在一旁,「沒錯,我們懷疑那個人應該就是徐皇后身邊的大太監王勝。」
南錦屏蹲在那個太監一側,左手托著下巴,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地上躺著的這個。
「那這個是?」
越珮璟眼睛看了一下雁山,雁山立即上前一步回答道:「王勝是徐皇后身邊的大太監,一刻也不會離徐皇后身側,他幾乎分秒都在人前,殿下的人不能隨便把他從宮中帶出來。」
「這個人是王勝最喜愛的乾兒子,平日裡也是他和王勝最為親密,若有哪一天王勝突然不當值,也應當是將徐皇后宮裡的一應事物交給了他去辦,所以屬下的人今晚就把他帶來了。」
「這個人叫王章,應該是除了徐皇后之外,對王勝的行蹤最為了解之人。」
南錦屏唔了一聲,仔細瞧了瞧這個面白無須的太監,這看著年紀也不大,往上爬的挺快呀,看來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
越珮璟直接介紹起來躺在一邊的另一個人。
「那個人叫薛西華,是宮裡的一名大內侍衛,武功高強,我在宮裡的眼線曾經多次看到過他進出徐皇后的長春宮,武功高強又和徐皇后走的近,是我們的合理懷疑對象。」
南錦屏蹲在地上仰起頭看他:「人家武功高強,你的人還能把他無知無絕的弄來,看來你手底下能人不少啊。」
越珮璟的唇角勾起一抹愉悅的弧度,磁性低啞的聲線從他的喉嚨里出來。
「我的人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我們必須要保證他們兩個不能記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能記得今晚他們遭遇了審訊。」
「明天天亮之前我的人會把他們送回自己的床上,要保證他們像往常一樣醒來,對今晚的事情無知無覺,才不會打草驚蛇,我們才能繼續查下去。」
他低著頭看向南錦屏,笑得一派清風。
「本殿覺得這件事難度頗高,這世間怕是少有人能做到,所以本殿去找來了你,畢竟神仙法力無邊。」
南錦屏從地上站起來,抬高了脖子睨著他,臉上掛著一絲小驕傲。
「這件事,本仙確實能做到。」
她撫平裙擺上的褶皺,眉目平和。
「不過這世間也有一種技術,叫做催眠術,熟練掌握這種技術的人也能做到。」
雁山微微張大嘴巴:「催眠術?」
越珮璟也擰起了眉頭,人世間竟然有如此詭異的術法。
「對,以後再給你們講,先干正事,我們先讓這兩個人開口再說。」
越珮璟擺了擺手,幾個侍衛分別把這兩個人帶到了獨立的地下房間裡,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他站在南錦屏身側:「需要把他們叫醒嗎?」
南錦屏搖了一下頭:「倒是不用。」
「不過也幸虧他們兩個身上有惡在身,不然我是不可以強迫他們開口的。」
她撩開厚厚的裙擺,輕輕地坐在早已準備好的紅墨彩牡丹紋繡墩上,抬起軟軟的手臂,嬌嫩的手掌啪啪在桌上拍了兩聲,輕眨雙眼,無聲的對躺在一邊的王章放下言靈師的釋諭。
「王章,大慶十一年酉月念五日你在徐皇后的長安宮裡見到你乾爹王勝嗎?」
閉著眼睛進入沉睡狀態的太監王章立即開口回答:「奴才酉月念五日,沒有在徐皇后的長春宮裡見到過我乾爹。」
南錦屏指尖隨意的敲擊著桌面,伸手將垂在額前的一縷碎發順至耳後。
「那你知道王勝去了哪裡嗎?他有沒有告訴你什麼?」
王章無知無覺,緊閉著雙眼。
「奴才不知道乾爹去了哪,酉月念五日一早到念六日下午,奴才按照乾爹的吩咐代他處理長春宮裡的日常大小雜務,念六日晚上乾爹就出現在了徐皇后身邊。」
越珮璟刷的掀起單薄的眼皮,緩緩的握緊了背於身後的拳頭。
清冷而磁性的聲音響起:「走,下一個。」
南錦屏問到酉月念五日的行蹤,薛西華的聲音沉沉的,仿佛氣道在胸腔里打轉。
「酉月念五日,我們出了皇宮,帶著一個人去了嘯場。」
她抬起眼看向越珮璟,他臉上夾著鋒利的霜雪,點了一下頭,示意她繼續。
南錦屏指尖微轉,手掌向上抬了一抬,加快了問話的速度。
「那個人是徐皇后身邊的大太監王勝嗎?」
「是他,我們那天一共悄悄的出去了八個人。」
事情問到這,已經十分明了確定,南錦屏從繡墩上站起來,看向站在門口的雁山。
「準備一副紙筆,接下來的東西讓他自己寫就好了。」
「啊?哦。」
雁山連忙去準備了,他在心裡悄悄嘀咕,南二小姐真厲害,還能讓這人自己寫出來,以後我千萬不能得罪了南二小姐。
神仙,他得供著。
越珮璟看著雁山端來的筆墨紙硯,扭頭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他閉著眼睛能寫對嗎?」
南錦屏將毛筆放到薛西華手裡,回頭笑的十分驕傲肆意。
「本小姐說了,他就得寫對,沒有人能夠違抗的了我的話。」
越珮璟看著眼前這個一身月白色的嬌弱小美人,薄唇揚起,寵溺的笑開了。
她彎下腰一隻手背在腰後,抬起另一隻小手拍了拍薛西華的肩膀。
「起來幹活了薛西華,去把酉月念五日清晨到酉月念六日下午,你們一行九個人的出宮路線和行程圖一五一十的寫出來,要精確到每一個小門哦。」
「另外還有王勝到底去做了什麼,把你能知道的都寫下來,回憶一下和你一起去的另外七個大內侍衛都有什麼奇怪的反應。」
她兩指砰砰的點了點桌上的宣紙,嬌嬌軟軟的聲音卻有著一股嚴厲。
「要在這張紙上寫得清清楚楚,最後別忘了簽字畫押。」
平躺的薛西華迅速的站了起來,低著頭就開始寫。
雁山忙湊到他身邊,她倒是要看看一個人閉著眼睛寫字會不會寫歪。
南錦屏已經不管這事了,她和越珮璟一道走了出去。
「他們兩個真的不會記得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嗎?」
南錦屏狐疑的扭頭看著他:「那肯定啊,等他們寫完了,把他們扔回自己的床上去就可以了,保准就算做了皇帝夢也不會記得。」
越珮璟腳下一頓,神情嚴肅起來。
「小狐狸慎言。」
「哼,」她叉著腰兩眼瞪視他,「怎麼?三殿下會向你父皇告狀嗎?」
高大英挺的男人抬起手摸了摸鼻子,面色柔和。
「這倒不會。」
「那不就成了,我就是說說,我又沒有認真的說。」她抬起腳往上走,「我只有認真的說出口他們才會真的做皇帝夢,就算他們做了,又能怎麼樣,他們又不是真龍天子命。」
真龍天子命?越珮璟跟了上去,什麼是真龍天子命?
他啟唇提問:「這種未來的事情你也能看出來?」
南錦屏彎著眼睛笑了,眼裡泛著琉璃色的光彩。
「怎麼?你很好奇?」
越珮璟搖了搖頭,提步向前走去。
「本殿下只是覺得小神仙真厲害。」
南錦屏小跑著追上他,小手揪住他寬大的衣袍,神態認真。
「玄之又玄,命數而已,自有天定。」
她微微仰著頭注視著他,在心裡慢慢述說,該是誰的就是誰的,不必憂愁太多。
越珮璟看著抓住他衣袖的那隻如玉的纖纖細手,抬起頭來的眸光無比堅定。
「本殿下只相信人定勝天。」
「本小姐也是。」
從地下暗牢里出來,也已經到了子時。
「那我……」
「那你……」
兩個人同時開了口,氣氛一瞬間凝滯。
秋日夜冷,又經寒風蕭雨,溫度有些低,南錦屏抱著臂,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吃吃的笑了起來。
月上中天,她的聲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南錦屏瀟灑的背著身看向夜空:「你先說。」
他們來時還是夜雨淅瀝,此時已小了許多,烏雲被秋風吹散開,漆黑的夜空里出現了幾枚點亮的星子,一輪皎月半隱半現的出現在輕薄如翼的雲彩後邊,正如他此刻心裡的羞然與猶豫不安。
越珮璟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的背影,纖長的睫毛激烈的顫抖,胸膛前深色的衣襟起伏不定,他薄唇輕動,偷偷掀起眼皮瞧著她的反應,終是問出了那一句几上心頭的話語。
「今夜已經這麼晚了,你,你能宿,宿在皇子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