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2024-09-03 00:21:50
作者: 白水煮竹
阮承恩的佛珠散在阮嬌嬌的院門外。
隴南城才下過一場冬雨。雨水帶著細小的冰雹,打濕阮嬌嬌院子前的泥土。
阮嬌嬌提著裙,小心走到院門後往外看的的時候,就見阮承恩蹲在地上,仔細看著鵝卵石路旁的草坪里,是不是有散落的佛珠。
他手上已經握住了一些,帶著碎草屑和泥濘。
他好像沒有感知到阮嬌嬌躲在院門後,只一心尋找著。
阮嬌嬌不知道這串佛珠為什麼對他這麼重要,但從阮雅寧曾提到過幾次要找回佛珠,李尋意又要他找到佛珠戴回手上,再和人說話來看——
這佛珠對克制他的暴怒脾氣有著極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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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嬌嬌眼尖,瞧見在他身旁的不遠處,有一顆和一叢枯黃的草混在了一起的佛珠。
「那……那裡,你右邊的草堆里。」
阮承澤的身形一震,阮嬌嬌幾乎以為他是要暴起回身打人,幾乎要落荒而逃了。
他卻只是輕慢回頭,深吸了一口氣,順著阮嬌嬌顫顫指尖指點的方向,捏起那顆佛珠。
「我還以為你要一直待在這兒,不說話。」
他話這樣說,撿了那佛珠之後,也沒有回過身或是站起來,對著阮嬌嬌,而只是在地上,繼續找著。
阮嬌嬌咬咬下唇,走過去,蹲在他身旁。
「我……我和你一起找。」
「怎麼?在你眼裡我不是壞人麼?」
涼透的聲音,響在她一旁。
他沒看著她說話,蹲著往前走了兩步,離開阮嬌嬌。
阮嬌嬌撇撇嘴,小心捻起剛才被他踩在腳底下的一顆,手背打打他的手臂。
「這裡。」
阮承恩回身,攤開手掌,任她將珠子放在他手上。完了,又轉回身去。
阮嬌嬌盯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小心開口:「他們說,你是我大哥阮承恩。」
阮承恩嗤笑了一聲,「我是不是你大哥,需要別人說?你沒有眼睛看?」
他像是一隻刺蝟,膨脹著張開渾身的刺。
阮嬌嬌之前在潢縣認得,嗯,不是,是「重逢」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了。
他和以前真的不一樣。
「你和以前不一樣了。」阮嬌嬌小聲道。
「阮承澤倒是一眼認出了我,隴南城的許多老奴僕也一眼認出了我。」阮承恩冷笑出聲,「而我唯一的妹子,親妹子,認不出我,還提防著我呢。」
阮嬌嬌抿抿唇,「我……從海上回來之後,就……就不記事了。後來,二哥給我找了——」
「我知道,那沒腦子的給你找了個江湖騙子,用長針封了你的腦子,叫你差些成了瘋子,是不是?」
阮嬌嬌深吸一口氣,「是。」
阮承恩哼了一聲,還是背對她。
好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話。
阮嬌嬌找到的佛珠,都捏在自己手心。
那是沉香木磨製的圓珠子,就算被泥土和泥水混過去,還是散發出了幽幽清香。
阮嬌嬌不必湊近鼻下,也能被那陣清香沁如心脾,覺得腦子越發清明起來,心跳也沒有那麼又快又重了。
「秦不理大將軍說,你和海寇勾結,你是……內奸。」
在「內奸」兩個字出口之前,阮承恩倏地回頭,嚇了阮嬌嬌一跳。但沒個猶豫,「內奸」兩個字還是在他的瞪視之下脫口而出。
「秦不理說?」阮承恩定定看她,眼神裡頭沒有什麼情愫。
阮嬌嬌不自覺咽下口水,站起身來,往後退。
院門之後有人的,只要她跑快些,在他又發瘋之前跑快些就好了。
「嗯,秦不理讓我二哥告訴我的。」阮嬌嬌被他看著,又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秦不理說,阮承澤就信了?」阮承恩從鼻里出長長一息,無奈冷笑,又突然一頓,「他說的是,我?還是聶弘深?」
阮嬌嬌謹慎看著他,「你不就是聶弘深麼?」
阮承恩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阮承澤這個笨蛋,真是笨蛋。」
阮嬌嬌不知所措,不知道他這笑是什麼意思。
身後有人發出「噗呲」聲響,不是笑,而是提醒阮嬌嬌。
阮嬌嬌看過去,李尋意躲在一旁,衝著她招手,示意她趕快過去。
他面上的著急,她認識他這幾天——嚴格來說是兩天——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
李尋意的臉上總是保持著笑意的,不管是戲謔的笑還是微笑,他都是笑著的,是個叫人放鬆的人。
不像眼前這個哈哈大笑的阮承恩,喜怒無常,叫人緊張。
「所以,我如果告訴你我是阮承恩,你是不信的了?」
阮承恩笑完了,站了起來,認真看著阮嬌嬌問。
阮嬌嬌搖頭,「我不知道怎麼信。」
「縱然我的臉和以前沒變化……不,只是更老了一些?」
「阿爹的臉……阿爹被海寇帶走了,海寇找了個和阿爹幾乎一模一樣的人來代替他,我也沒認出來。」
提到他們的爹,阮承恩臉上黯然。
「這理由倒是充分,那些雜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干不出來?」阮承恩咬牙切齒,又問阮嬌嬌,「阿爹死了,你知道麼?」
阮嬌嬌點頭,「知道,二哥說了。秦不理大將軍幫我們把阿爹的屍身從海寇手裡搶了回來。」
阮承恩「嗯」了一聲,低聲道:「我將他葬在了敘束老家,等事情結束了,咱們再選個好日子,把他遷回祖墳去。」
敘束,確實是他們老家。祖墳也確實不在敘束,而在昌北。
阮嬌嬌心裡難受,接不了話。
「你三歲的時候,我給你打了一隻苗家的金冠,因為你看來隴南跳舞的苗家姑娘有,那個銀冠叮叮噹噹的,你喜歡,但是你說你要金的。你從小就喜歡金子。」阮承恩道。
阮嬌嬌抬頭,看著他,「這些事情,在隴南城待過的人都知道的。」
「那你四歲的時候,我悄悄帶你去花樓玩,因為家裡的僕婦教不了你什麼,我把你扔給了花娘一下午呢?」
阮嬌嬌咬唇,「這些,阮宅里的人也知道,後頭阿爹發現了,罰你跪過祠堂。」
阮承恩不說話了。
阮嬌嬌其實也並不是刻意為難他,而是……
而是她總需要什麼東西來確定,這人確確實實在她大哥,在現在身旁的人,她都沒法全然信過的情況下。
「我大哥的手上,有三顆紅痣,排列起來像是一個三角形。」
阮嬌嬌定定看著阮承恩,忐忑問:
「你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