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常將軍？是哪個常將軍？

  「四姑娘，四姑娘？」

  耳旁有熟悉的聲音叫喚，可是跟眼前——抑或是腦海里的回憶的場景，對不上。

  她的眼前，火把在遠離木箱的地方照明。有人呵斥著：火光弄遠一些，這孩子在黑暗裡待太久了，強光會弄瞎她的眼睛！

  「四姑娘，醒醒，把這藥湯喝下去。」

  

  火把的光又遠了些，幾個漢子在木箱周圍有些手足無措地轉悠，又有人叫軍醫過來。

  「姑娘，您快醒醒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帶著哭腔的阮雅寧的聲音，就響在耳畔。

  可是她的眼前，並沒有阮雅寧啊。

  有的只是穿盔甲的漢子，有的只是好幾個滿臉絡腮鬍的男人。他們皺著眉，臉上的表情又是憐惜，又是憤恨。

  有人在斥罵海寇，有人在斥罵把她裝到這個木箱裡，扔到海里的人。

  不！不可以罵她大哥！她大哥是為了救她！

  「四姑娘，你說什麼？」

  這男人的聲音，好生耳熟，她之前是不是在哪兒聽過？

  踏踏的踏地聲，是踏在沙地上的聲音，急促而沉穩。沒一會兒，一張熟悉的臉探進來。

  熟悉，但更年輕些。

  海衛軍副將——常斷風？！

  他？！

  她原來很早就見過他？

  傻孩子！這木箱裡這麼多吃喝的，你怎麼都不動啊？！軍醫呢？！來了沒有？！算了，快點快點，連人帶木箱地拖過去，輕慢些，儘量別動她人，還不知道她是不是傷了骨頭！

  常斷風在罵她，那罵，和之前在齊成港的時候的語氣，好像不太相似。

  他好像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粗魯不堪的人。

  「四姑娘！快把藥喝下去！喝下去你才能醒過來！」

  交織在腦海中的常斷風的聲音，響在阮嬌嬌耳畔。

  這男人……啊，她想起來了，是天下第一神醫醫無能，她之前曾經得過她救治的。

  「阮雅寧，瞧瞧你幹的好事，技不如人還硬要往人身上使，看你家阮大來了，不抽了你的皮！」

  這涼涼的戲謔的聲音……

  啊，李尋意！

  他們是要從常斷風的齊成港往隴南城回去的。

  馬車停下來了？

  「嗚嗚嗚，我以為，以為這就能叫四姑娘醒過來，都怪至一，教我教得——」

  「你還怪人家至一？」李尋意沒好氣打斷阮雅寧的啜泣，頗為不齒。

  至一的聲音接著響起來，「或許可以讓我師妹試一試，她擅長這類蠱惑之術，能解。」

  師妹，是那個東島女人嗎？

  對了對了，她身上有藏有地圖的刺青，在阮嬌嬌的要求下，他們將她一塊兒帶上馬車了。

  靜默，耳旁靜默下來。

  眼前是夜裡的星空。乾淨，又璀璨，能隱約看出一道河流似的星光。

  木箱被人穩當地拖行，有人趕過來，撥開她半睜的眼睛，又按住她的手腕，再摸了她全身的骨頭。

  然後，常斷風的臉又探了過來，他小心將她抱起，往什麼地方狂奔。

  顛簸，顛簸得她「哇」一聲，吐在他肩頭。

  常斷風速度沒有因她這吐分毫減慢，柔聲同她說：忍一忍，大夫就在前頭，你忍一忍。

  「是啊！她連海寇的蠱惑之術都抵抗不了，叫自己淪為了海寇和古通一的玩物呢，她能解阮四姑娘這蠱惑？」李尋意涼涼道。

  阮嬌嬌想睜眼，睜不開，眼皮有千斤重，五感除了視覺，別的都是正常的。

  比方說，溫暖的湯藥流經她的腸胃，激得她的腸胃翻湧著，像那年漂泊在海上的浪。

  又比如說，有人握著她的手，在她手背緩慢施針，那處就帶來腫脹而麻木的刺痛。

  再比如說，眾人突然驚叫起來。

  「關門！我去！關門啊！不關門等著他進來發瘋啊？！」——是醫無能。

  「攔住他！你們幾個快攔住他！」——不知道是誰，阮嬌嬌聽不出來。

  「爺！佛珠呢？！殺千刀的，快把佛珠撿起來！串回去！還給他！」——是阮雅寧。

  「爺我錯了！雅寧錯了嗚嗚嗚！」——還是阮雅寧。

  「聶弘深！不是，阮承恩！李昭南世子可在這兒，你想清楚了再鬧事！」——李尋意，他也把聶弘深叫做阮承恩。

  所以聶弘深，當真是阮承恩？她大哥？

  可是她二哥分明說，他們的大哥在齊成港——雖然她此行還沒來得及在齊成港找他。

  秦不理大將軍也分明說，聶弘深是海寇內奸。

  那麼，要麼聶弘深真是她的大哥阮承恩。

  要麼，就是包括李昭南世子在內的幾個人是一夥兒的，他們聯合起來誆騙她。

  「啪啦」

  門被踹開的聲音。

  有人痛叫，有人尖叫。

  眼前的景象漸漸散去，阮嬌嬌的眼前一片黑暗。

  沒有了常斷風，沒有了那年海邊軍營的星空。

  有的，只是無盡的虛空。

  「爺！爺！您——」

  阮雅寧驚慌失措驚叫，斷了。

  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對了！聶弘深上次發狂的時候，連宋鳶都認不得，一通亂打人的！

  阮嬌嬌越是著急想睜眼，越是睜不開。

  「阮承恩，你……你有話好好……能救！能救！你瞧，這兒有個東島女人，她擅長這個！你讓她過去……哎你鬆手！她不會對你妹子怎麼樣的！」

  李尋意驚叫連連，也不好使。

  耳聽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響，夾雜著痛呼。

  阮嬌嬌用力攥著拳頭，突然肩頭一疼。

  有人，攥緊了她的雙肩。

  「阮承恩！你有病啊？！你要殺你親妹子啊？！」

  攥緊她肩頭的，有一隻手離開了一瞬，在一個人「哎呦」一聲叫喚後，又用力捏住她的肩。

  疼，真疼，她肩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是聶弘深吧？那個瘋起來，就會失去意識亂打人的聶弘深。

  「醒來！」

  蘊含著滔天的怒氣的怒喝，震疼她的耳膜。

  與此同時，她被他用力一晃。

  「我當年把你推下海，是要你活的！不是叫你死的！」

  又一個搖晃，阮嬌嬌覺得自己的肋骨險些被他折斷。

  可是……她也很想醒啊，她醒不過來啊！

  嗚嗚嗚。

  「阮四！我吃這麼多苦回到李朝，你敢現在死，我能把這兒的人都殺了！」

  瘋子！她真的是瘋子，她大哥是這樣的瘋子嗎？！

  「幹什麼？！」

  隨著他的怒喝，阮嬌嬌手上一個刺疼。

  像是雲月被霎時撥開，眼皮突然一輕，阮嬌嬌倏地睜開眼。

  猩紅的眼，和記憶里阮承恩最後推她落海的眼神對上。

  「大哥……」

  阮嬌嬌在聶弘深——啊不，阮承恩再怒喝出聲之前，虛弱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