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事情應當是發生在阮承恩那兒，就在他身前。

  他擋著，阮嬌嬌看不到，只能看到附近的海寇騷動起來，手裡持著尖刀往阮承恩那兒更逼近幾分。

  沒有被阮承恩擋到的阮承康的腳，動了一動。

  阮嬌嬌大睜著眼睛，看阮承恩驀地往阮承康身上一撲。

  這身形的變化，叫阮嬌嬌看清了先前查看阮承康的海寇，頸側扎著一柄匕首，血流如注。

  那柄匕首上懸著一位白流蘇，流蘇的絲線之中混著金線，是阮嬌嬌去年和阮承恩去臨北城的時候，在北遊人的集市上看中的。

  那匕首是個胖胖的彎月形狀，短，削鐵如泥，好攜帶，小孩子藏在手裡也不會被輕易發現，是北游培養孩子的玩具。

  這柄匕首懸著白流蘇，阮嬌嬌一開始是因為這混著金線的白流蘇看上的。後來阮承康也看上，軟磨硬泡的，把這匕首從她這兒騙走了。

  如今，這匕首扎中的那海寇，沒喘幾下就停止了呼吸，目眥欲裂瞪著阮承康。

  

  而被阮承恩護著的阮承康，雙腳抽搐了幾下，安靜軟了下來。

  阮嬌嬌淚如泉湧。

  她三哥，在殺死一個海寇之後，沒了。

  阮承康伏在他身上，不叫海寇的尖刀扎他的身子。

  被阮承康殺死的那個，像是這群海寇的頭兒。

  群蟲無首，這些海寇騷動了一陣，但很快有一個海寇站了出來，一腳踢開猶豫懸刀在阮承恩背上的海寇，大喝一聲，將手裡的長刀劈下來。

  阮嬌嬌的尖叫被她捂在嘴裡。

  但好在，船上的人開始一擁而上，不管手裡拿著的是什麼，就和海寇抵抗起來。

  阮嬌嬌看見海寇被殺死，但更多的是看到阮家的奴僕，和船上其他李朝人被殺死。

  阮承恩手持長劍，也和海寇搏鬥起來。

  可在斬殺了幾個海寇之中，終究不敵對方人多勢眾，敗下陣來。

  幾乎是在短短的時間內，船上的李朝人就被海寇全部殺光。

  他們還將躲起來的婦人和孩子，全都揪出來，當著阮承恩的面，問一句，殺一個。

  阮嬌嬌並不知道他們要什麼，或者是在找什麼東西。明明船上的金銀財寶甚至值錢的貨物，已經被海寇們翻找出來，集中在一側。

  他們卻還是要威脅阮承恩，問著什麼東西的下落。

  在揪著其中一個小姑娘的時候，阮嬌嬌明顯看到阮承恩猶豫了很久。

  猶豫到那海寇以為可以通過這小姑娘拿捏阮承恩。

  阮嬌嬌立即就明白了，她大哥這是讓海寇以為這無辜的小姑娘是她，這樣他們就會以為她被他們殺死了，就不會再在船上找她了。

  她大哥這是在用別人的命換她的命！

  阮嬌嬌整個人都發著顫，可她還是太過懦弱，不敢出聲。

  她太貪生怕死了，她看到海寇一刀抹了那小姑娘的頸子。

  刀鋒利，甚至切斷了她的頸子，在小小的屍體被惱羞成怒的海寇丟在地上的時候，她的腦袋甚至從身體上分離開了，往阮嬌嬌藏身的木箱這兒滾過來。

  阮嬌嬌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看著她大哥撲著那腦袋過來，眼睛卻盯著她這兒。

  他知道她在看，所以他手腳並用跑著爬過來的時候，用口型說了一句：

  別出聲，活著！

  然後，一截沾血的尖刀突然在他腹部一冒，穿出約一手掌的距離。

  再之後，那小洞被阮承澤的身軀擋住了。

  木箱往後一晃，阮嬌嬌隨著失重的木箱往後墜。

  小洞的光亮又回來了，阮嬌嬌盡全力撲向小洞看，在木箱落入海前，看到海寇們拉住了阮承恩的腳，將他從那破裂的口子拽回去。

  那情景只是短短一瞬，隨後波浪起伏，阮嬌嬌在晃蕩的木箱裡根本沒有辦法穩定身形，過了許久，再從那小洞往外看，只看到自家船的底部。

  海浪陣陣，有人在上頭大喊，有什麼東西落下來，敲到木箱蓋上，阮嬌嬌牢記著她大哥的話，蜷縮成一團，不出聲。

  又過了會兒，從那小洞能看到木箱載著她，離她家的船越來越遠。

  遠到阮嬌嬌能看到那破口的地方還站著海寇，指點著她的這個木箱。

  只是沒有再看到她大哥。

  海寇們似乎沒有將多餘的精力放在她這木箱上，看了一會兒，他們就散了。

  他們可能以為這木箱只是因為阮承恩收不住力，才被撞到海里去的。

  阮承恩方才確實也扮出了這樣一副樣子。

  可只有阮嬌嬌知道，她在最後的時刻，聽到了阮承恩悶哼了一聲。

  他用力，給了最小的妹子一條活路。

  至少不會被海寇立即一刀殺死的活路。

  阮嬌嬌試著要推開木箱蓋子，想要衝著船上的海寇大喊，想要回到船上去，去看看她大哥是活著還是被殺死了。

  可那木箱蓋子分毫不動。

  「大哥！三哥！」

  等到木箱飄出去很遠，遠到自家的船再也看不見，阮嬌嬌忍了許久的慟哭這才放聲而出。

  捶打、踢踹那分毫打不開的木箱蓋子，阮嬌嬌撒潑似的在木箱裡頭打滾。

  她為什麼這麼膽小！為什麼這麼怕死！

  憑什麼要讓別人用命換她的活路？！憑什麼要她大哥為了她去死？！

  阮嬌嬌就在這無盡的自怨自艾中，痛苦地躺在木箱之中。

  木箱防水，在海水中起起伏伏，像一艘小船。

  只是這船是四方蓋了嚴實的，外頭是黑天還是白夜，她只能從小洞裡判斷。

  海上有狂風，有大雨，她餓了就吃木箱裡的果脯和肉乾，但等到餓到受不了了才吃。

  渴了就喝罈子里的水——那兩個大罈子里的，裝的果然是水。

  她不相信這是無意的安排，或許在他們上船的時候，阮承恩早就做好了這個木箱，所以他那時候才那麼著急地叫喊阮承康到這木箱裡頭來。

  或許是漂了三天，五天？還是十天？木箱突然撞上了什麼東西，頓住了。

  阮嬌嬌迷迷糊糊，幾近昏迷。

  有吱呀吱呀的聲響，像是繩子不堪載重發出的響聲。

  緊接著，木箱突然一頓一頓，被提著往上升。

  是海寇嗎？她被海寇捉到了嗎？

  阮嬌嬌已經無心無力去想那些，眼前閃過的一幕幕，都是她大哥染血的身影。

  「是隴南阮家的！這是隴南阮家的標記！」

  有人大喊。

  是李朝話。

  阮嬌嬌放鬆了一些，任由自己要沉到無盡的黑暗裡。

  啪！

  木箱被人用力撬開，幾支火把被伸到她眼前，又被人驚叫著立即推走。

  「孩子！這裡頭有個孩子！常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