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早落晚晴，夜落到天明

  東南一帶有個關於雨的俚語，「早落晚晴，夜落到天明」。

  說的是東南夏日的雨，每每一下就要下很長一段時間。早上的雨往往要下到晚上，夜裡開始的雨往往要第二天天亮才會停。

  這夜裡突如其來的山中暴雨氣勢如虹，雨點比豆大 ，顆顆飽滿渾圓，砸在人身上頭上可疼。雨聲隆隆作響，連天上落雷都聽不清，人在外頭說話要高喊，若然要被振聾發聵的雨聲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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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的勢頭直至第二日傍晚才逐漸小一些。

  但直至暴雨變中雨，不管是狐江村的海衛軍，還是隴南城的守衛軍，妙春館裡的人都不見有援軍到來。

  昨日尚且能威懾海寇的黑土炮因暴雨受潮，打出去五發只響了三發。

  聽在門樓上關注海寇動向的吳遂說，黑土炮落地之後的威力不大，能傷到的海寇不多。並且這黑土乃是不知道哪一年留下的，和當今李朝海衛軍用的黑土相較，只能算是一個小兒科的玩具。

  並且——

  「至一盞茶前，這已經是第二撥來增援的海寇，雨大看不清，他們又都躲在妙春館外的樹林裡頭，除了被樹幹遮擋，一些海賊子還爬上了樹，藏匿在枝葉之間。范成粗略估計了一下，少說已經有千餘人。」

  石屋一層廳堂，吳遂這般同秦不理道。

  「若是還沒有援軍來到，就算這堡壘的門是銅澆的，咱們怕也撐不了多時。再說，我們能從門樓翻下去，他們自然也能趁我們不備，從門樓那兒翻上來。」

  吳遂話音落，廳堂中有人倒吸一口涼氣，慌張和不安盡現。

  這不是危言聳聽。

  昨日傍晚秦不理領著四五個海衛軍翻出去殺敵，用的是往外放的繩索，後頭也是攀著繩索回來的。

  等到夜裡天降大雨，有一卷被放置在牆垛上的繩子遭雨水一沾，重得往外頭落去。

  有海寇就趁著那當口，立即拽著繩子上來。

  其中一人甚至已經摸到門樓上頭，要往內里的階梯落。好在巡防的海衛軍及時發現，砍死兩個，刺中正在借繩子往上攀的海寇一個，順帶將繩子斬斷。

  雖然外頭的暫時進不來，可再這樣下去，縱然妙春館有五百斤米，也能將他們困死。

  吳遂一行只有貼身兵器，並無弓箭弓弩等，遠攻不行。秦不理昨日出去幾次，都是近身肉搏，次次回來都是渾身浴血，就站在大雨里沖刷乾淨身上和刀上的血，才走回石屋裡頭的。

  吳遂如今在同秦不理商量這些事情，阮嬌嬌和阮家的婢女、奴僕等都在石屋裡頭待著，吳遂這樣說的時候，大家都聽到了。

  昨日還慶幸能躲在銅牆鐵壁的妙春館裡頭的眾人，自今日午間氣氛越發沉重。發了一夜高熱的阮嬌嬌虛弱得很，已經盡力安撫過阮家的人，但還是有人擔憂萬一海寇衝進來，將他們撕個粉碎。

  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脫困。

  「近千人？我們才三十二個！」

  有奴婢悄聲咋舌，帶得周遭幾個人都紛紛低聲議論，不外乎是敵我力量懸殊，以卵擊石，他們看來是死定了云云。

  秦不理面色凝重，「狐江村和隴南城的可順利通知到了？」

  吳遂道：「昨日陣前挑釁的時候，已經讓陳冕二人分別往隴南城和狐江村報信去了。但海寇那時已經隔斷回隴南城的路，不知道陳冕能否平安進隴南城調動守衛軍。去狐江村倒是可繞行，應該能平安抵達。」

  有個穿海衛軍甲衣的咬牙狠狠道：「隴南城的守衛軍也沒有什麼好指望的，這幾年那麼多次叫援，他們哪次出去過了？哪怕是大將軍持著陛下親賜虎符打上門去，也能被他們生生拖得戰機延誤。」

  又有另一人啐了一口，道：「半個月在齊成港，哪怕他們能出五千兵，齊成港也不至於潰敗，導致我們連失兩縣。隴南去齊成港，急行軍不就一天麼？」

  有人又接著他這話道：「莫不是隴南慫就是趁著我們鞭長莫及的時候，和海賊子們狼狽為奸，好從中分一杯羹？！說什麼李朝有內奸，怕不就是這些慫人們。」

  這之後，穿著海衛軍軍甲的漢子連連粗魯斥罵，言語不堪入耳，說的都是隴南城守衛軍如何慫至不敢出兵云云。

  秦不理眉頭緊皺，不應和這些話。

  阮家的婢女和奴僕們悉悉索索地討論，都驚奇於這些當真是海衛軍。

  也有奴僕跟著幾個海衛軍痛罵，說是守衛軍在隴南城內名聲確實也不怎麼樣。什麼勾結縣衙收苛捐雜稅，欺凌貧弱的事情比比皆是等等。

  吳遂又道：「陳冕二人身上有煙火，我叫們順利搬到援兵的話，在五里開外放煙火。」

  秦不理道：「暴雨之中，就算放信號煙火我們也瞧不著。」

  吳遂默然，眾人一時沒有什麼好法子。

  秦不理沉聲道：「狐江村離此並不遠，五百兵力還是能調到的。」

  阮嬌嬌憂心，輕聲問：「會不會他們已經來過，但和海寇碰上了。」

  秦不理看向她，目光堅定，「不會，我今日下去，不曾見過海衛軍和海寇激戰的痕跡。想來是被攔在了路上。」

  戈青揚了揚聲音，「攔在路上？誰人這麼大膽，敢攔海衛軍？」

  秦不理幽幽看著阮嬌嬌，視線再轉開，調到外頭的夜幕中。

  阮嬌嬌立即明明白了。

  守衛軍副將荀瑞。

  戈青機靈，自然也想到了，「哎」了一聲，同眾人說道：

  「怕不是那姓荀的守衛軍大人，眼見昨天假扮山賊好行英雄救美的事情敗露，索性借刀殺人，讓海寇將我們消滅個精光吧？？！」

  這話一出，房中眾人先是靜了一瞬，立即紛紛咒罵起來。

  隴南慫在他們的心裡，殘害同胞，此刻罪加一等。

  阮嬌嬌垂下頭去，心中莫名哀傷。

  秦不理碰一碰她的手臂，輕聲問：「怎麼了？」

  阮嬌嬌抬頭，借著微弱燈火看他堅毅眉眼，張嘴要說，卻又閉上。

  如此反覆三四次，還是嘆口氣，搖搖頭。

  秦不理大手握住她臂膀。

  女子纖弱，阮嬌嬌的手臂被他全然攏在手中，仔細熨帖，沒有一處空餘。

  「這不怪你。」

  阮嬌嬌訝然，再抬頭看他，眼中熱淚險些湧出來。

  他怎的懂她在自責？

  「若不是我，荀瑞也不會行這種計謀，我們也不會被困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