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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下葬

2024-09-02 22:58:50 作者: 焦糖橘

  謝伯淵散朝後回到府邸,直接去到了後院的臨水小築里。

  謝蘭若面色無光地躺在櫸木雕花架子床上,謝老夫人守著她,嘴裡不住地和她說著話。

  短短數十天,老夫人的青絲變白髮,整個人看起來盡顯老態。

  「母親,阿若今日還是沒醒?」謝伯淵輕聲地問。

  「她這次貪睡了些,回頭睡夠了,一準能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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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老夫人近來哭得狠了,眼睛老是看不清,但她眼裡透出來的光,是看透世事滄桑的堅毅。

  不管謝蘭若睡上多長時間,一月,一年還是十年,老夫人始終堅信她能夠醒過來。

  謝伯淵低了聲說,「母親,今日在朝堂上,我為北師軍的將士們請功封賞,提到了阿若,我說她已然戰死在了沙場上。」

  謝老夫人沉吟道:「這事也該提上日程了,我留了一口香杉四獨板材的棺木,你拿過去,把阿若穿過的一些衣飾放進棺材裡,再找華清寺的高僧算好日子,擇日就給她下葬。」

  從此以後,這世間便沒有了謝小將軍,有的只是謝家的六小姐。

  「母親,兒子萬不能拿了你的棺木。」

  「我這老婆子命硬,還死不了,你要是這幾日能找出一口比我那棺材板還硬實的棺木,我就應了你。」

  謝老夫人對他的脾氣再了解不過,一治一個準,「再怎麼說,那也是咱謝家堂堂的嫡長孫,是為了家國捨生取義的謝小將軍,這葬禮得風風光光地辦,萬不能寒磣了我家阿若。」

  謝伯淵站在桃木四扇圍屏的陰影里,他靜默了許久,終是開口道:「回頭我再給您——」

  驚覺自己說錯了話,他慌忙地打住了話頭。

  「行了,回頭我再找人另打一副棺材板,絕不會寒磣了自己。」

  謝伯淵被這話堵得很不是滋味,偏又挑不出一點錯處來,「我去把這件事給落實了。」

  謝老夫人目送他出門後,攏了攏謝蘭若的手,絮叨地和她說著,「你這孩子,再瘦下去祖母就要心疼了,快快起來,祖母給你燉羊肉湯喝,不出七天,保管讓你胖回去好不好?」

  回應她的,是寂寂無聲的薄涼。

  老夫人撫拍著她的手背,似是安慰著她,也是安慰著自己,「沒事,祖母等得起。」

  將門謝家嫡長孫下葬的那一天,天色陰霾,細雨如絲地下個不停。

  整個府邸遮掩在喪幡的白巾下,透出了一股沉沉死氣。

  謝家的女兒女婿全都回了門,闔府上下披麻戴孝,哀樂聲聲里,緊隨知賓爽利的一聲「起——」,抬棺人抬起了靈堂中間的那口棺木,慢慢地走進了雨霧裡。

  一摞摞的冥錢被拋擲到空中,沾了雨,紛紛墜落在濕滑的長街上。

  風吹喪幡,揚起長長的白色素巾, 迎著落雨恣意狂舞。

  這樣的陰雨天,這樣清凌凌的早日,御林街上本不該有什麼人。

  可送葬的隊列踏上青石磚,撥開重重遮掩的霧氣,看到的卻是沿路上站滿的百姓,悲戚的哭聲更是從街頭綿延到了巷尾。

  隊列的末尾,還不斷地有身穿素縞麻衣的人加進來。

  行到最後,整個送葬隊列的後面全是清一色的婦孺小孩,知道點內情的,都明白這是寡婦村的大娘子,領著自家的孩子來給謝將軍送行了。

  細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網住了天,網住了地,網住了世間人心。

  整個天地為之悲戚。

  遠在千里之外的閩西,整個州郡都沉浸在暮色黃昏里。

  裴軼沒有下令,整個商行自動罷市,鋪面上全都擺上了祭奠用的香燭紙錢,他們不收取一分文錢,任憑百姓們拿去供奉給謝大都督。

  謝蘭若的衣冠棺木從州府衙門起抬,一路行到雪川峰谷,要葬到梅嶺山下。

  這是裴軼專門為她選的下葬地。

  想著她要是看見臘梅盛開的紅霞霧靄,定會心生歡喜吧。

  「都督啊……我的大都督……你怎麼可以拋下下官,說走就走了呢……」

  陸申游抱著那一口衣冠棺木,哭得痛徹心扉,全然不顧及周圍人看他的眼神。

  以前他在謝蘭若面前,慣常地虛與委蛇,如今他真切地吐露心聲時,她卻再也聽不見了。

  這世上再也不會有那麼一個人,明知道他虛偽奉承,還慣著他的毛病,對他加以重用了。

  裴軼讓人將陸申游拉開,他死死地抱住那個棺木,直到最後哭暈了過去,才鬆手放開了他的大都督。

  靈堂里的很多人都悲傷到難以自已,但他們都克制著情緒,沒有像陸申游那樣放聲大哭,這其中就包括江映禾和仨匪頭。

  棺木起抬,裴軼跟在送葬隊列的後面,將棺木送到了梅嶺山下。

  棺材下葬,落下第一鏟新土時,裴軼沒哭。

  一鏟鏟新土將溝壑填埋,在地上隆起一座小山丘時,他也沒哭。

  等到地上矗起一座墓碑,所有人散去,天地悠悠間就剩了他一個人時,他再也受不住地跌跪在地上,無聲地落下淚來。

  他從漠北回來的將士們口中,知曉了那一場廝殺慘烈的守城大戰。

  她的屍體至今仍下落不明,大概被河水衝進了冰河之下,永遠地封凍了起來。

  他得知了她臨死前的遭遇,被釘在高柱上放幹了血,被一點點地凍成了冰雕。

  昨日種種,復又明晰地在他的腦子裡回想:

  「我很小的時候,遭受過非人的虐待,你怎麼不問我遭受了何種虐待?」

  「是不是很痛?」

  如今的裴軼也很想問一句,謝蘭若,你當時是不是也很痛?

  江映禾遠遠地站在後面,看著他跪倒在墓碑前,傷得情難自已,她好像一下明白了什麼。

  可她依然堅定地站在他身後,堅定地等著他回頭。

  夜幕降下來時,東渡口舉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水葬。

  那個曾經給謝蘭如划過船的老翁,將烏篷船供了出來,附近的漁民聽聞消息後,全都前來給她送葬。

  他們在水裡放了荷花燈,護送著那艘烏篷船隨浪起伏地駛向了深海。

  一盞盞荷花燈點亮了近岸河域,好似繁星綴滿人間。

  那一天直至更鼓聲響,謝老夫人都還在守著謝蘭若,嘴裡叨叨地念著她,猝不及防地,掌心被人抓撓了一下。

  老夫人淚眼模糊地看了過去,就見她極其疲軟地睜開了眼睛,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

  「師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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