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既往不咎
2024-09-02 22:58:47
作者: 焦糖橘
謝蘭若戰死沙場的消息在京師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茶館酒肆里眾說紛紜。
有說她被冰河水沖走後,被塞外的遊牧部落所救,相中了一位異族少女,從此有情人雙宿雙飛,長住在天山腳下。
有說她隨性風流,不願被朝堂綱紀所束縛,故意炸死,騎著烈馬雲遊四海去了。
也有說她身受重傷,所幸得到了一位杏林神醫的救治,這才從鬼門關里撿回了一條命,眼下正在北師軍的大營里養著傷。
坊間盛傳的版本各式各樣,無一例外的,謝蘭若都還活著。
直到朝會上的一次爭執,才讓這個傳聞以悲壯的結局收尾。
匈奴戰敗,北師軍功不可沒,宣景帝打算重金犒賞鎮國大將軍,卻遭到了以右相為首的群臣的反對。
御史台打頭陣,狀告李元緒養虎為患,若非他用人不善,將姜延提升為北師軍的統領,雲塞城也不會背水一戰,差點就讓匈奴長驅直入,直抵中原。
文臣接著進言,控訴李元緒弒殺成魔,不但斬殺了胡爾特單于,還將投降的俘虜一併肅殺了個乾淨,如此殘忍的手腕,實在是有違皇上的仁義施政。
右相最後一個站出來,他坦言鎮北大將軍剿滅匈奴確有大功,但他一意孤行,冒然奔襲匈奴後營,致使姜延攻破了雲塞城,此事不能不追究,姑且可以算他個功過相抵。
宣景帝不忍讓守邊的將士們寒心,可眼下眾臣頻頻點頭,大都附和右相的意思,正當他不置可否時,謝伯淵從隊列中站了出來。
他恭敬地朝上行禮,在殿堂的一片烏鴉叫中,那沉如洪鐘的發聲,久久地激盪在大廈的梁宇之上:
「皇上,那日陪同犬子死守城門的薛騎尉醒了,據他所說,犬子在冰河水沖灌雲塞城之前,確已沒了鼻息。」
滿殿肅然,謝伯淵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耿直進言:
「犬子臨終之前留有遺言,望皇上聽之信之,盡數採納。」
宣景帝一臉沉痛地道,「輔國大將軍請講。」
謝伯淵沉斂了氣息,方才字字頓挫地道:
「薛騎尉告訴老臣,犬子曾言,抵禦匈奴、守護邊疆,從來都不是李元緒一個人的責任,他沒大錯,世人不該苛責於他。」
「北師軍能夠全殲匈奴大軍,不止是李元緒一個人的功勞,還有犬子、薛騎尉誓死守護城池的功績,更應算上數以千萬的將士們衝殺在陣前的犧牲。」
「憑什麼一句輕飄飄的功過相抵,就全盤抹殺了北師軍將士們的功績?」
謝伯淵深感痛心地望著宣景帝,他冷眼掃過那些大臣,「犬子臨死之前都沒有怨怪過鎮北大將軍,倒是殿上的各位,憑什麼踩在將士們的屍骨上說風涼話?」
右相捋著鬍鬚,緩言道:「老臣對謝小將軍的逝世深表哀切,深知輔國大將軍沉浸在喪子之痛里,說話過於偏激,卻也能夠理解。」
「右相有沒有去過漠北?」
謝伯淵問得他啞口無言,「犬子去過漠北,就是這一次送糧之行,讓她真切地體會到了北師軍守護邊境線的不易,她才會如此地護著鎮北大將軍。」
他跪在地上叩首道:「老臣懇請皇上重金犒賞北師軍的將士,給他們封官加爵,以慰亡靈。」
這話引來了殿內老臣的共鳴,他們紛紛站出來附議。
宣景帝順勢擬旨,全軍賞銀千兩,擢升北師軍有功的將領官升兩級,特此昭告天下。
下朝後,陸福海召來了抬轎的太監,擺駕春熙宮。
那一日雲塞守城的噩耗傳來,宣景帝猶疑再三,還是把謝小將軍遇難後下落不明的消息告訴了賢妃娘娘。
賢妃娘娘當場暈死了過去。
經過太醫的施針後,她才睜開眼,淚意漣漣地望著宣景帝,只問了一句話:「北境線守住了沒有?」
宣景帝萬分憐惜地看著她,「守住了。」
賢妃娘娘這才痴痴地喃道:「不枉阿若拼卻了性命,漠北守住了就好。」
自此之後,賢妃娘娘感念傷懷,久久地臥於病榻上,宣景帝除了上朝和批閱奏摺以外,其餘時間都會呆在春熙宮,陪著她和大皇子。
崔嬤嬤在殿門口恭迎聖駕,「老奴參見皇上。」
「嬤嬤起身,太醫可來看過愛妃了?」宣景帝撩起龍袍,跨過門檻就往內殿走去。
崔嬤嬤緊隨其後地道:「程太醫早上過來給娘娘請平安脈,娘娘憂思過重,程太醫就給娘娘開了副安神湯,正在小廚房裡煎著。」
宣景帝走進內殿,見賢妃側臥在床榻上,正闔眼睡著,他低聲問道:「愛妃可是睡了一早上?」
崔嬤嬤輕輕地搖了搖頭,「大皇子被抱過來請安時,娘娘還逗弄了他小半個時辰。」
「後來程太醫來看診,不知怎麼地說起了謝家六小姐,或許是雙生子的緣故,自從謝小將軍遇難後,六小姐幾度哭暈了過去,如今還在府邸好生地將養著。」
「娘娘聽程太醫說起六小姐的近況,一時間無語凝噎,等程太醫走後,便在榻上睡下了。」
宣景帝走到烏木鎏金寶象床邊上,看著她憔悴的側顏,他如何都說不出謝蘭若已死的消息。
「等謝家六小姐醒後,派幾個宮人去一趟謝府,將六小姐請進宮,好好地陪一陪愛妃。」
「老奴遵令。」崔嬤嬤恭順地行了禮。
聖旨很快傳到了東陵巷口的老宅里。
秦氏領著謝琅和周敘言跪在青磚上,聽著公公宣讀完旨意,她雙手呈過頭頂,將那明黃的捲軸接到了手裡。
老薛頭被皇上敕封為宣威將軍,從四品武散官,以此嘉獎他在守城之戰中的英勇壯舉。
秦氏領下這個冷冰冰的官階,臉上並無一分喜色。
老薛頭昏睡在床上大半月,斷續地醒過來好幾次,每次都沒說上幾句話,又迷糊地睡了過去。
謝蘭若自始至終都沒有醒過來。
程太醫每天都會過來給他們看診施針,每次臨走前都會說會好起來的,這話一說就說了大半個月,就連謝琅和周敘言都聽不下去了。
他們不怕等下去,就怕謝蘭若和老薛頭的這口氣,全是靠各種名貴藥材吊起來的,那樣的結果,他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