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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堪為君

2024-09-02 20:24:33 作者: 阿長

  胡清霜聲聲悲切,聽者無不為成璧心傷。

  同時又惱恨馮駙馬枉顧人倫天道,若非他從中作梗,慕雲歸大可與成璧雙宿雙飛,成璧母女三人也不必遭此劫難,骨肉分離天人相隔。

  李蘭舟出奇地平靜。

  「我從一開始便懷疑,阿星並不是我女兒。因我亡妻從未同我商議過未出世孩兒的名字,可你卻說,她叫『星儀』。這名字取得真好,成璧夫人一定很愛她的孩子,才會取這樣男女皆宜的名字。只可惜她也不知道自己懷了雙胎罷?所以才只取了一個,卻叫兩個人用了。後陰差陽錯,名姓都撞了。」他慢慢張口,說,「我養育阿星這樣多年,在我心裡,她就是我的親生骨肉。但我護不住她,只能盡我所能去彌補她。我明知縱容是錯,可我無法面對她…終究還是我對不起阿星,才釀成今日惡果。若非她變成現在這般模樣,我一輩子也不敢將這件事告知於眾…或許,我從一開始便不配做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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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清霜伏在阿星身前痛哭不已。

  倘若李蘭舟在其它什麼地方說出這番話,定要有人質疑他所言。

  如今在獬豸鼓前,已不是一句誠意可以輕易言說的。

  世人畏懼神明,獬豸神獸能辨曲直是非。只是想要為自己說話,必須要付出代價。李蘭舟已敬獻雙目,已無人敢說一句否定他的話。

  蕭瑧走到獬豸鼓前,轉身對眾人道:「獬豸鼓前不說假話,小王知曉諸位心中定然多數對馮雪擁品行有自己評價。但這些年來馮雪擁日日行善,廣開私倉、大設粥棚、接濟流民亦是眾所周知之事。」

  那些個曾受過馮駙馬恩惠的,聽到簡王這番話後紛紛點頭。

  「是啊,馮駙馬的確做過不少善事。」

  「馮駙馬曾施粥,救了不少人的命呢…」

  「馮駙馬走前我們還去送了他…」

  「如此一來,豈不是功過相抵了?」

  漸漸地,圍觀百姓中自發分為三派:一派堅定不移地認為馮駙馬該死,恨不得能五馬分屍才好;一派則以馮駙馬往年做事不留後路,其後卻有改過自新之貌,不該嚴懲;最後一派或沉默或嗑瓜子或瞧另兩派打架的熱鬧,總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閶闔門前一時間人聲鼎沸,吵鬧得不可開交。

  宮廷又湧出數百禁衛,上前維持秩序。

  一年逾古稀發須皆白的臣子顫巍巍地向蕭瑧拱手:「李蘭舟既已擊鼓,便沒有功過相抵的道理,否則他這雙眼睛不是白白送了獬豸?老臣觀殿下今日衣著莊重,莫非殿下要行大事?」

  蕭瑧抬手回了一禮,笑道:「不瞞諸位,小王今日亦打算擊鼓,為人鳴冤。」

  自獬豸鼓立在閶闔門後,擊鼓之人鳳毛麟角,卻是清一色平民百姓,如李蘭舟這等出身高門的還是頭一個,更不要說王侯將相。

  蕭瑧這番話無異於平地驚雷,轟然間又炸開一聲巨響。

  吵嚷打鬧的都停了手,看熱鬧的也將視線聚集到這位素來矜貴又心思難測的簡王身上。

  帝後眉頭緊鎖,尤其是皇帝,心底更是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太子夫婦也忍不住側頭來看;蕭純與裴澄練二人都怔住,淚水還掛著臉上,看著蕭瑧愣在當場。

  李蘭舟有些驚訝,卻還是默默地挪挪了位置,將鼓前那塊不大的空地讓給他。

  百臣交頭接耳足足有半刻鐘,最終還是剛剛那位年邁的老者開口:「獬豸鼓自然是人人可擊的,可是但凡來擊鼓的人,多數是無權無勢,走投無路才會這樣做。而殿下生來尊貴,又入廷獄辦案,想要為誰鳴不平,寫一副卷宗出來便可了事,為何要來擊鼓?」

  蕭瑧理了理衣冠,確信自己此刻是從容且體面的。

  他微微昂首,正色道:「自小王出世,陛下予小王尊榮,娘娘予小王肉身,小王在廷獄之中不過為大魏盡微薄之力,自不敢悖法濫權。」

  他說罷,抬手取下冕冠和旒珠,撥弄了一下後又說:「生而為王,自帶冕冠。頭頂有冕板前低後高,它要小王時時俯察民意。可前又有旒珠障目,使小王有所不見。」

  蕭瑧說著,又看向皇帝,「要我有所見,又要我有所不見,蕭瑧實在沒有這樣大能耐。」

  他放下冕冠,鄭重其事地交由青陽,轉身又走到鼓身前。

  「蕭瑧自小乖戾倔強,常常逆行君道,惹陛下不喜。」他伸出雙手,又道,「今日約摸是最後一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了。」

  若想要擊鼓,需得拿自己最珍貴的物事來換擊鼓資格。李蘭舟能依賴太子妃長女,錢財名利對於他而言不算重要,那雙眼睛卻是極重要的物件,足可見其誠意。

  守鼓二人拿著鼓槌面面相覷。

  畢竟是頭回見王公來,實在難辦。

  一人硬著頭皮說:「殿下若要擊鼓,也需以物易擊鼓之資才是。」

  「殿下不可以親王之位來易,因殿下曾被廢黜過,可見親王之位並非殿下愛物。」另一人又道,「殿下也不可效仿李蘭舟,獬豸神獸不食天家骨血。」

  蕭瑧放平了雙肩,似乎是早有預料。

  他輕聲問:「簡王之位不值錢,簡王威嚴可還有價值?」

  守鼓人一愣,謹慎思索片刻後點頭:「殿下乃廷獄之主,是大魏第一利器,殿下威嚴罕有其匹。」

  「那就好。」蕭瑧鬆了一口氣,「那便用這個來換。」

  皇帝登時察覺到不妙,同左右遞了個眼色。

  禁衛一股腦湧上前來,卻被蕭瑧帶來的人攔下。

  「靈鑒!」皇后驚呼,「你要做什麼?!」

  日光之下,眾人只見素來驕矜的簡王伸直了雙臂。有侍女上前,從容地為他褪下青衣,又解去佩綬大帶。

  紅裳之上,白色紗衣被風聲颳得沙沙作響。

  「三哥哥…」裴澄練瞪大了眼睛,又捂住嘴巴,看著那抹紅白也被褪去。

  裸露的白玉色肌骨展現在萬人眼皮之下,街頭追逐打鬧的三歲小兒尚且還裹件小裙遮羞,而傳聞中備受寵愛的皇帝幼子頃刻間便跌下神壇。

  蕭瑧向守鼓人伸出雙手,那二人如夢初醒,恭恭敬敬地將鼓槌遞上。

  眾人見他脊背手臂上的結實肌肉上下抖動,爾後一聲巨響衝破雲霄。

  「簡王蕭瑧,控告前駙馬馮雪擁嫁禍慕雲歸貪污徐州賦稅二百萬兩——」他昂首挺胸大聲喊道,「與當今天子包庇馮雪擁,以致慕刺史含冤暴死獄中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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