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二章 瓮中君
2024-09-02 20:24:27
作者: 阿長
百臣中有一位老者,由人攙扶著顫巍巍地走出來。
他看著楊銘,又朝皇帝和蕭瑧二人拱了拱手,道:「世沉淖而難論,俗岒峨而嵾嵯。是是非非,從來難說。你救亡者在前,辱其在後;亡者受恩惠在前,弒婆母在後。若非要分出個黑白,不僅你要償命,她也應挫骨揚灰才是…」
「分辨是非黑白,本是廷獄分內之事。」蕭瑧讓了讓身子,冕旒遮住了他的面,沉沉地嗓音飄了出來,「正如閣下所言,是非難論,若事事都計較,如此一來人人皆有罪,牢獄也塞不下這許多人,於是陛下時常教導小王『無求備於一人』。」
蕭瑧眼中從來不揉沙子,是廷獄出了名的玉面閻羅,辦事既穩又狠,從不給罪人留以活路。下徐州時先斬後奏,寧可丟了王位也要殺晁孫二人,嚴正而極端。
蕭瑧又道:「根據李蘭舟與楊銘二人所言,今日我等要處置之人是馮雪擁,可諸位是否想過,馮公主先前所作所為尚無人敢揭露,若非有馮雪擁在其中推波助瀾,僅憑馮公主一人也沒有這樣大的本事遮掩到如今。」
百臣交頭接耳商議一番,行人中更是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即便李蘭舟所言屬實,但馮雪擁身死,充其量不過將他鞭屍。」皇帝開口道,「馮雪擁家世顯赫,若他不死,僅憑這項罪名卻無法殺死他。」
蕭瑧身子前傾,拱手說:「所以,兒臣請父王下令,准許燕王夫婦入城。」
眾人聽後一怔——燕王夫婦不是婚後便啟程回封地了麼?
皇帝聽後,面色瞬間沉了下來。
「怎麼?這事同燕王也有關係?」皇后拍案道,「靈鑒,你不可胡言!那是你叔父,他……」
蕭瑧又朝她一拜:「母后鳳體尊貴,本不該在此。」
就在皇后愣怔之際,已經有數名內臣來到皇后跟前,請她回顯陽殿。
蕭瑧說罷頓了頓,抬起頭看向她,「倘若母后肯留下來,興許會知曉成璧姨母當年死因。」
「蕭瑧!」
皇帝忍無可忍,出聲道。
上至天家,下至平民,但凡被父親喚全名的兒子,沒有一個不心肝膽顫的。
蕭瑧的姿態越發恭敬,那雙清澈的眼睛看得皇后心裡一陣。
她拂了拂手,對內侍們道:「你們退下。」隨後攥緊了拳頭,按捺住一陣接一陣的痛意留了下來。
皇帝不鬆口,卻未留意到太子蕭琰已經悄悄離開。
過了片刻後蕭琰又回來,暗暗對蕭瑧點了點頭。
西陽門得了太子手令,沒有猶豫,城門大開迎接燕王儀仗。
馬車轟隆隆地駛來,硬生生地在人潮中開闢出一條大道。
與此同時,奔在馬上的馮翊亦是剛到。
他看到獬豸鼓前擠得滿滿當當的人,心頭驀然騰起一股難言的恐慌。
他穿過擁擠的人|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前方,無人注意到馮駙馬的兒子也已經到了。
當看到坐在鼓前的李蘭舟懷中抱著的妻子時,馮翊的腦子嗡的一聲,突然間像是炸開了一樣。
而燕王蕭純與續弦的小裴妃下了車,倆人踉踉蹌蹌地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腦門突突地疼。
「果然還是手足情深。」皇帝既恨又無奈,「誰又會料到你們兄弟竟會聯手擺朕一道?」
依照法令,親王出入京中皆需帝王宣召。而數月前因皇帝前往徐州制|暴,已全權交由太子監國攝政,此令還未收回。
「兒臣惶恐,並非是存心越權挑戰。」蕭琰起身道,「只是兒臣年幼時常受成璧姨母恩惠,實在不忍看她最後身死異鄉。」
未等皇帝張嘴,裴澄練便哭著開口了。
「陛下!姑父!成璧姑母是被馮駙馬害死了的!」裴澄練抹著淚,可眼淚還是一串串地往下掉。
又是馮駙馬,竟又同他有關!
駭人聽聞之事今日已發生了太多,如今聽裴妃這樣說來,即便心有準備,人人心中依然大為震驚。
燕王蕭純口不能言,卻是雙目含淚,不斷朝著皇后的方向磕頭,發冠幾乎都要磕歪了。
「你先別哭,你仔細同姑母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皇后撫著肚子站起身道,「你成璧姑母…她不是嫁到漁陽後第二年便去了麼?!」
裴澄練搖頭,又甩出去兩串淚花。
「不是的…不是這樣…」她哭道,連稱謂都沒換,「館陶…小王叔的封地和京畿相接的地方,有座館陶城。小王叔還在封地的時候,聽館陶河堤里挖出一具女屍,臉皮讓人扒了,肚子被人剖開,嚇著好多人…小王叔原也不知道她是誰,可她身上帶著塊玉,就是成璧姑母從前戴的那塊不動明王…信不動尊的人少,那定是成璧姑母的物件…小王叔沒有證據,上報了皇帝姑父,但漁陽那邊卻說姑母的墳冢還在,人怎會復生又死在另一處?小王叔自是不信,可馮雪擁卻找上門來,說那具女屍是成璧姑母,還說他和姑母原本兩情相悅,私下有了孩子,但馮公主容不得,便將人殺了…」
閶闔門前除卻禁衛內侍,相繼湧來的平民百姓竟有上萬之眾。
而這樣多的人卻一改先前喧鬧,漸漸地安靜了下來,屏息聽這位小裴妃哭訴。
皇后的手顫顫巍巍的,已是抬不起來。溫女史攙著她上前,聽她問:「阿純你為何…為何不與我講…」
「因為祖父當年就不同意成璧姑母嫁給馮雪擁,也因為人已經死了,馮公主卻還活著。」裴澄練又抹了一把淚,說,「小王叔聽信了馮雪擁的話,將成璧姑母的屍身埋在館陶城。馮雪擁說,他和成璧姑母的女兒還在世,不能讓馮公主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定會殺了他們的孩子!馮雪擁臨走前還帶走那對耳璫,要小王叔守口如瓶。小王叔以為他們的孩子還在世上,自己又常在封地,找不到人,沒辦法護著,只能聽馮雪擁的話,將這件事隱瞞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