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捻作灰
2024-09-02 20:24:23
作者: 阿長
馮翊怔怔地看著棺中木,腦中閃過的卻是阿星的模樣。
怪不得,怪不得他總覺得阿星看他時的眼神中總好似帶著恨意。
他一直覺得是因為那張臉的原因以致於她心有不甘,原來她恨的是自己的父親。
可是…
馮翊又看向棺中那截被包裹著的木頭。
他的父親,他從小便嚮往著崇敬著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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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該是這樣,一定是他們搞錯了什麼。
「一定是有人構陷我爹。」馮翊斬釘截鐵地道。
他說罷,也不等鶴儔他們一起,單人上了一匹馬後揮鞭朝著西明門而去。
馮翊走後不到半刻,又來了一隊車馬。
鶴儔仰頭一看,見坐在車內的竟是凌相與內臣藍清讓。
見到他們後,二人同時跳下車。
凌相緊蹙雙眉,大步走到跟前問:「可曾見著我女兒?」
鶴儔一怔,拱手搖頭說不知,「我等是來追拿馮雪擁的,並未見到三王妃。」
藍清讓沉著臉看向棺中木,聽到鶴儔說追拿馮雪擁,猛然會回過頭來。
「追拿馮雪擁?」他也上前來問,「為何要拿他?」
鶴儔簡述了一下閶闔門前發生的事情經過。
凌相與藍清讓二人的臉色漸漸由青轉白。
「怪不得聽著那鼓聲有些熟悉,原是李蘭舟擊鼓。」凌相咬牙道,「馮雪擁走的一步好棋,另外一隊出喪的怕也是出自他手筆,這會兒她有危險!」
「他們應當還走不遠。」藍清讓當即點了十數人,「你們同我走,咱們分頭去尋。」
凌相點了點頭,又帶了一隊人離開。
迦迦從馬車裡探出了個頭。
藍清讓走到車前,同車夫交代了一番,又將迦迦的頭按了回去。
「小姐有危險,我要去找她。」他說,「你先回去等著好嗎?」
迦迦點了點頭,突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拽住了他。
「嗯?」藍清讓迷茫回頭。
「鼓。」迦迦話說得還不是很利索,「我去鼓那等你。」
藍清讓說了聲好,隨後帶人準備離開。
剛上了馬,他突然問:「慕容副統領呢?」
一旁的禁軍道:「副統領昨日睡得早,今日我等並未見到他。」
不知為何,藍清讓緊繃的情緒竟慢慢地放鬆下來。
希望對於今日所發生之事,他早有預料。
凌相等人兵分三路去尋李星儀,剩下的人將哭哭啼啼的馮府眾人攏在一處押回城中。
迦迦坐在馬車上,雙手扒著車窗,就這樣一路跟著也進了城。
她模樣同常人不同,藍清讓也極少帶她出宮,此時藍清讓不在,她便大著膽子多瞧了幾眼。
銅駝街上的人比平時多出很多,正源源不斷地朝著魏宮的方向靠攏。即便有人看到她這皮膚黝黑的異域人,也頂多只是多掃一眼,隨後又將目光移向閶闔門處,好像那邊有什麼更吸引人的地方。
迦迦正好奇地看著,忽聽一陣轟隆隆的響聲鋪天蓋地而來。
她伸出腦袋去瞧,見有十數個個彪形大漢來持刀前來,迅速地開闢出一條兩張余寬的道。
隨後有數十名名衣著工整華麗的侍僕婢女兩兩執傘前來,護著一駕車緩緩而至。
此車由五匹高頭駿馬牽引,馬頭佩戴金鍐馬旗;車身呈方形,長一丈有餘。烏木金轅,三面通風,車頂罩著流蘇華蓋。
有一人松筠玉立坐在其中,他發冠束得高高的,被冕板遮住。冕有旒珠九串,掩住了他那張玉白色的臉。
他玄衣赤綬,衣冠端整,通身氣度勝佛勝仙,貴極遙極不可言。
天家幼子,簡王蕭瑧,從來都是風華絕代。
行人跪拜行禮,未等被允起身,車馬便匆匆而至,隆隆而過,用比行人更快的速度去了閶闔門的方向。
迦迦這才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督促著車夫跟了上去。
這樣大的動靜,遠遠地便驚動了帝後等人。
「朕還當他不打算來了,原是好生拾掇了一番。」皇帝笑了笑道。
蕭瑧極講究,若非成婚祭祀或接待使臣,從不穿冕。皇后隱隱覺得,他要做大事。
蕭瑧下了車,一步一步走到李蘭舟跟前,道:「閣下大義。」
李蘭舟辨出他的聲音,嘲弄地笑了笑:「我若有大義,早該揭發馮雪擁,卻婦人之仁拖延至今,如今阿星已死,我也算看透了。不過你蕭瑧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都說你年少有名,天下卷宗盡在你掌握,於我看來卻不過是素餐屍位一王公而已,竟放縱這等禽獸安居高閣。」
蕭瑧卻沒有生氣,輕聲道:「二十年前兗州、泰山一帶地震,時逢與柔然交戰之後,天災人禍,朝廷元氣大傷,這才讓馮雪擁有可趁之機。」
李蘭舟抬起頭,他的眼睛無法視物,然而卻覺得簡王所在之處似有紅光。
蕭瑧靠近了他,「僅僅要馮雪擁死,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他了?」
「殿下…」李蘭舟情緒又開始波動。
「噓——」蕭瑧噤聲道,「接下來交給孤就好。」
他說罷,先同帝後行了大禮,又走到百臣跟前遙遙一拜。
「小王這裡有一位證人,倒是能為李蘭舟作證。」
說罷,他抬了抬手。
青陽將一名魁梧的漢子帶了過來。
那漢子經過李蘭舟跟前時看到他懷中的阿星,登時跪倒在她跟前痛哭流涕,勾起不少人的好奇之心。
李蘭舟平靜地問:「閣下是何人?您也認識我女兒嗎?」
那漢子聽後更加羞愧,掩面道:「對不住…我…對不住她…」
百臣中有人問蕭瑧:「殿下,他究竟是何人?」
「小王近日新婚,諸君都知曉小王內人與李蘭舟之女同名同姓,便是模樣也一分不差。也正因為如此,當初內人被李太夫人認錯接回,後來陰差陽錯入宮。而此間李蘭舟之女便是被他救起。」蕭瑧讓了讓身,緩聲道,「此人是京外博陵鎮以西無名小鎮一村民,喚做楊銘。他曾與同鄉將這位李二小姐從河中救起,並迫使她嫁予自己為妻。」
眾人聽聞此言,對阿星的憐憫又多了一層,看向楊銘時也紛紛罵他禽獸,恨不得撕了他,仿佛他和馮雪擁沒什麼兩樣。
而李蘭舟卻是出奇地鎮定,僅僅是抻平了嘴角而已。
楊銘痛哭罷,朝阿星磕了三個頭,轉而對眾人道:「諸位且聽我這禽獸不如之人一言。」
他跪姿極為卑微,慢慢道:
「我們鎮上有一條河,叫『千金渠』,同陽渠是互通的。去年我來京辦事,與同鄉回鎮子時路過千金渠,見李二小姐漂在水上。我們將她救下,可那幾個同鄉見她貌美,竟打算趁機輕薄她。我實在看不下去,便將他們都殺了,將她帶回了家——諸位,我帶她回家,一是想救她性命,二來自己也有私心。我有一老娘,擅女科之症,常與鎮上婦人瞧病。她告訴我這位小姐來歷蹊蹺,年紀輕輕作姑娘打扮,卻是小產過的,叫我不要招惹她…諸位,我是鄉下人,從沒見過李二小姐這等仙姿,此生怕是忘不掉了。我沒有理會我娘,執意強娶了小姐,我承認,我是禽獸,諸位聽我講完再罵…後來我便將她困在家中,讓我娘看著她。但入冬那場雪連下許多時日,山中路並不好,我日日早出晚歸。直到臘月二十五那日我從山裡回來,鎮子裡的人便說我家中失火。我趕緊回了家,卻見我家房子被燒了個乾淨,我那老娘也被燒死在裡面,小姐已經跑了。自那之後我便開始找她,曾偶遇三王妃,錯將她認成小姐,若非三殿下出面,險些釀成大禍。殿下將我押回京中,說小姐身份特殊,而此案複雜,怕是要牽連出不少人。我娘死得冤屈,但我也並不乾淨,我罪惡深重難以免除,可一報還一報我還是清楚的。自隨殿下入京之日起,我便一直在等今日。早間聽聞有人擊鼓,殿下便帶我前來,要我將此事始末告知諸位——李蘭舟先生所言非虛,該嚴懲馮駙馬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