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血海仇
2024-09-02 20:24:09
作者: 阿長
「回…徐州?」凌相深深蹙眉,「好端端的,為何要回徐州?」
藍清讓默了默,正猶豫著是否要將袖中那份書信給凌相時,忽而想起了什麼似的問:「剛剛過去的送葬儀仗有多少人?」
凌相回憶了一瞬後,答說:「約摸百十人,你…」
他說著,漸漸睜大了眼睛。
「馮駙馬受人愛戴,怎會僅有百十人送葬?」藍清讓萬年不變的平和面孔出現一絲裂縫,「剛剛過去的不是馮家的人!」
剛說罷,凌相便大聲命令車夫前行。
不知為何,他心中漫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而就在此時,真正為馮駙馬送葬的人才剛剛出了府門。
馮翊手執喪棒,正在後方同妻子拉扯。
「阿星,聽話。」他心中再悲慟,卻也要打起精神來送父親最後一程。可惜阿星一直縮在門內,死活不願出門。
她披麻戴孝,眼睛頻頻看向門外,面上滿是驚恐。
馮翊無奈,最後丟下一句:「你再不跟我走,我就將你一個人丟下了。」
阿星聽後猛然抬頭。
「我爹呢?」她的嘴一張一合,無聲問道。
馮翊一怔,隨後蹙起了眉頭。
「岳父大人傷了三王妃,已經下了獄,此時我也沒法子將他弄出來。」他復又道,「不過他既是你爹,又是太子妃的爹,不會有人太過為難他,你放心…」
「我害怕…」阿星搖著頭,口中喃喃道,「我要找我爹…」
以馮翊的了解,阿星與李蘭舟算不得親近,甚至說,在很多時候,她是憎惡自己的父親的。
馮翊只當是她又開始耍性子。
眼見著儀仗已出,他是孝子,耽誤不得,索性又來拉她。
阿星一個閃身躲開了他,朝外面奔去。
馮翊怕她在這個時候惹出事,厲聲喚來幾個僕婦:「你們怎麼也不看好夫人?快將她找回來!」
僕婦們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胡清霜迎上來,道:「差羽,你去送你爹,我去看看她。」
馮翊嘆了一口氣,點頭道:「有勞表姑母。」說罷便大步走出門外,緊趕慢趕地追著棺槨而去。
胡清霜在府內找了一會兒,最終在馮府西南側的角門找到了阿星。
阿星看著近在咫尺的門,拼了命地想要出去,卻被幾個僕婦死死地拽了回來。
「夫人!夫人!」僕婦們好聲好氣地勸道,「您該去前院兒了,不能在這兒。您公公歿了,您要同公子一道磕頭送他的…您這是想要去哪兒?」
阿星並不理會她們幾個,只是伸出了手,長長的指甲探向門的方向。
「我爹呢…」她口中喃喃著,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我找我爹…」
胡清霜幾步上前,抓著阿星的肩膀,咬牙道:「你爹為了你,已經入了獄…你不記得了麼?!」
阿星半張著的嘴漸漸合上。
她回頭看著胡清霜,眼中似有迷茫。
胡清霜深吸一口氣,道:「我不知道前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可當時你在場,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他說自己傷了那位,殿下雷霆大怒,這才將他逮走又封了馮府…你這會兒去哪兒找他?要去只能去牢獄找,還要去廷獄去告。可他傷了人是事實,你要如何去告?」
阿星抬起了頭,定定地看著胡清霜。
「人是我傷的。」她說。
正當胡清霜與眾僕婦驚訝之際,阿星突然掙脫開了她們,沒命地向外跑去。
她跑出了角門,跌跌撞撞地來到街上。
此時送葬的儀仗已然遠去,馮翊的身影也消失不見。
阿星不知向何處去,只能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走,直到街轉角的一個糖人攤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阿星朝著攤子走了過去,細細地端詳那一排的糖人。
金燦燦的麥芽糖後,一個熟悉的面孔正看著她笑。
「近來可好?」他拿起一個捏好的糖人送到她身前,「李蘭舟這次可不在你身邊了,誰能來護你呢?」
阿星退後兩步,睜圓了眼睛看著他。
「阿星,見到我,你怕了吧?」他慢慢地站起身,道,「以後就不用怕了。因為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阿星蒼白的面孔開始出現裂痕。
她丟下手中的東西,轉身朝著人流密集處跑。
此時已臨近午時,因正值仲春,踏春郊遊來往貿易者甚。
銅駝街上車水馬龍,突然卻出現一陣騷動。
-
李蘭舟出獄時,有一瞬間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牢頭為他解著杻鐐,他則看著眼前座上的年輕親王,沉默了一會兒後問:「殿下不用賣我人情,實話告訴你——即便人不是我傷的,早晚有一日,我也要殺了她。」
「你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蕭瑧沉靜地看著他,道,「但是孤很好奇,你既知道阿星不是你的女兒,為何還要這般維護她?」甚至能為了她,傷害她真正的親人。
李蘭舟仰面抬頭,胡茬下的嘴唇是蒼白的。
「我並非一開始便知曉她身世。」他道,「但我從一開始便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蕭瑧還有要緊事要辦,不打算同他多說。
「你有你要維護的人,孤也有要守護之人。」蕭瑧起身道,「若你有冤屈或是難言之隱無處去說,可以求上太極殿。如太極殿不顧,可以去求閶闔門前的那兩隻鼓。」
他說罷,便帶著人走了。
李蘭舟看著簡王遠去的身影,隨意理了理衣裳,大步走出牢獄。
李蘭舟走在陽光之下,還在思考著——蕭瑧此次為何突然放了他?難不成他真的知道了什麼?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見街首聚集了許多人,來往車馬被堵得水泄不通。
雪化之後人|流多了起來,倒是有不少車馬來不及剎住撞倒行人的,不是什麼稀罕事。李蘭舟沒有理會這些看熱鬧的行人,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道還是應該先回別苑修整一番,再去馮府找他的阿星。
然而就在他經過人群時,忽聽有人道——
「撞死了個姑娘。」
「也不怨車快,誰讓她突然竄出來的,馬也剎不住,這才將人撞死了…」
「咦?這姑娘還沒出孝?」
「真是個美人,怪可惜了的…」
「她見著車也沒喊,好像是個啞巴來著…」
李蘭舟的心跳驟然停了。
恰好一列禁軍走來,將圍觀人群清到路邊。
李蘭舟慢慢地轉頭看去。
天地仿佛突然變得粘滯,禁軍長靴緩慢地移開,露出了馬蹄之下仰倒在地的人。
她穿著麻衣,頭髮散亂,胸腹像是被馬蹄踏過一樣深深地陷下去一塊,整個上半身都被染成紅色,像是一條受傷的白色幼蛇,正以奇異扭曲的姿態蜷縮在血泊中。
她偏著頭,瞳仁卻已經沒了光彩。
卻又像是在看著他,像是問他為什麼不早點來接她。
一陣耳鳴聲鑽進李蘭舟的腦中。
他倉皇著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她身前。
「阿…星…」
李蘭舟一開口,嗓音已經沒了音調。
「阿星…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他看著她的胸口,茫然道不知如何下手。過了好一會兒才像下定了決心似的,一手抄在她膝彎下,另一手顫顫著攬過她塌陷破碎的肩背,將她抱了起來。
橫死之人晦氣重,無人去攔,無人敢攔。
李蘭舟抱起阿星,一步步地往前走。
眾人見狀,喧鬧聲隨之靜了下來,默默地給他們讓開了一條道。
「阿星,累了吧?」李蘭舟輕聲道,「睡吧,爹在呢。等爹辦完這件事,就帶你回家。」
李蘭舟抱著阿星,一步步地朝閶闔門走去。
閶闔門雙闕前各立一隻半丈來長大鼓,鼓面泛著黃白色,中間用硃砂繪著一隻形狀奇異類羊的神獸。
兩鼓之後各立一守衛,端正剛毅的一張方臉,身材魁梧高大,穿著黃金戰甲,腰佩獅首雙刀,與所見禁衛大有不同。
他們見有人前來,詫異地與彼此對視一眼。
左鼓那人上前,一手按著腰刀,一手橫在身前。
「閣下可知這是什麼鼓?」守鼓人高聲問道,聲音穿透八方。
「獬豸雙鼓。」來人平靜地道,「陳案冤案能擊鼓,擊鼓能告天下人,不是麼?」
守鼓人點頭,又道:「若你誣告他人——」
「若誣告他人,李蘭舟用性命來償。」
守鼓人看著他懷中的屍首,沒有絲毫動容:「閣下用何物易擊鼓之資?」
「我大女兒身居高位,名利錢財於我總是不缺,算不上誠意。」李蘭舟將阿星的屍首慢慢放在地上,從她腰間摸出那把匕首,「那我便用這個來換——」
說話間,李蘭舟手起刀落,刺瞎了自己一雙眼。
守鼓人一驚,終於開始重視眼前這個男人。
只見他雙目之下血流如注,卻依然面色如常。
一人伸手引著李蘭舟上前,另一人雙手奉上鼓槌。
李蘭舟接過,將十數年來積攢的怨恨聚在手上,朝獬鼓狠狠砸去。
他張開嘴,面上鮮血混著眼淚湧入口中。
只聽他高聲道:「趙郡李蘭舟,控告前駙馬馮雪擁!馮於太和十八年,誘|奸我六歲愛女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