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鳧雁侶
2024-09-02 20:22:46
作者: 阿長
「我原沒有什麼立場,可我還是想厚著臉皮替我家丫頭說一句話。」老太太拄著杖走到他們跟前道,「星儀從前是犯過錯,她錯便錯在沒有背景,得罪了人只能吃悶虧,更錯在運氣好又讓李家那位太夫人撈了上來!」
皇帝蹙眉,面上明顯有些不安。
「若真計較個對錯,便只有這一樣。可若照此說來,誰又沒有犯過錯?」凌太夫人裝作未看到,繼續說,「倘若星儀沒有進宮,此刻在外頭跪著的便不是三王和我家的姑娘,便是三王與一別苑來的宮婢——難道這就是咱們樂見其成的好結果了?」
是個正常人都會更看好前者——哪怕是凌相的養女,也總好過沒有背景的婢女。
再者,像凌家這等門戶,想要進去怕是並不容易。
凌家這位老太太,也是個極為護短之人。皇帝心中也十分明白,其實當年成璧若是跟了這位老太太,也不至於落得個香消玉殞的結果…
皇帝突然看向凌太夫人。
他見她神色平穩,渾濁的雙目中卻透著非同往年的矍鑠光彩。
皇帝心下疑惑:這老太太明明二十年前就糊塗了,怎麼現在…
難不成她好了?
凌太夫人絲毫不懼他——眼前的這些人,無論王公小姐還是天子國母,都是她瞧著長大的。長輩哪有怯小輩的道理?
見他們商議僵持不下,太子又道:「父皇,靈鑒要做什麼事,定然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今日是吉日,不如父皇也成全了他們這對…」
「你也知道他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皇帝冷哼道,「你如今縱著他,等有朝一日他踩在你頭頂了,才有你哭的時候!」
太子今日得了雙子,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眼中的笑意就沒有斷過,便是叫他哭也擠不出兩滴淚來。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叔父和弟弟同時碰了坎兒,叔父邁過去了,弟弟還絆著,心裡總覺得過意不去——畢竟他還記著自己欠了弟弟份人情呢!
皇帝不打算理會三王這對兒,只對凌太夫人說:「小兒狂妄,總愛說些不著調的胡話,讓婆婆看笑話了。今日原是喜日,阿純與澄練的事明日再議,婆婆先同皇后去後面歇著吧,待會兒隨朕一起去瞧瞧玉鏡和孩子們。」
凌太夫人嘆氣——皇帝這是狠了心要拆外頭那一對兒了,
畢竟是皇帝家事,說到這份上已經是給足了面子,再多說反倒顯得她凌家賠不起,要糾纏三王了。
眼見著老太太無奈地坐回了屏風後,裴澄練又急了。
「星儀怎麼辦?」她出聲問道,「三哥哥怎麼辦…他倆那麼好…他倆…」
燕國公再也聽不下去,出聲斥道:「閉上你的嘴!」
裴澄練的話音和淚一道卡了回去。
蕭純向前挪了一步,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兄長。
皇帝頭一偏,算是眼不見心不煩。
帝後相識一望,均是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外間跪著的人。皇后有些心軟,卻見皇帝眼光犀利,一時也不好勸說。
燕國公凝視李星儀的背影片刻,忽然轉身對天子拱手:「陛下…」
「父皇。」
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自後殿處想起。
眾人一愣,循聲望去,竟是剛生產完的太子妃李玉鏡。
「玉鏡!」蕭琰大步走到她身邊,「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
此時的李玉鏡神情憔悴,氣色奇差,可見此番產子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精氣神。
四個健壯的宮婢小心翼翼地攙著她,縱然如此,她每一步邁得依然艱難。
蕭琰接過她一隻手臂,見她一隻手還托著肚子,有些不知所措。
可李玉鏡依然一步步走到皇帝跟前。
兩個胖乳娘各懷抱一個襁褓,襁褓中還裹著新生的皇孫。新生兒雖丑,卻是小得能裝進成年男子鞋履之中,觀之亦惹人憐愛。
「方才我一度睡過去,見眼前有光,我娘在招手喚我。」李玉鏡強撐著道,「那時我已忘記腹中還有孩子,正要去牽我娘的手,星儀便來了。若非是她,此時我怕是要追隨我娘而去。所以,父皇…」
李玉鏡已使不上力氣,索性屈了膝蓋,使身子向前傾。
幸而蕭琰力氣大,及時攙住了她,李玉鏡才穩穩地跪到地上。
「你這是做什麼?」皇后來扶她,「地上這樣涼,你的身子…」
「父皇與母后說要予兒臣賞賜,此時兒臣便厚著臉皮要一份恩賞。」李玉鏡抬了抬手,乳娘便將兩位皇孫奉來給帝後瞧。
原本就有隔代親這麼一個說法,眼下見著自己的孫子,帝後倆人的心都要化了。瞧著紅潤健康的孩子,若不是太子還在跟前,只恨不得將皇位越過他們爹直接送給這倆小可愛。
皇帝好不容易將視線從孫兒們的臉上挪走,溫和地問:「你要什麼賞賜直說便是,怎還跪著?太子,速速扶她起身。」
李玉鏡並沒有起來,只道:「雙生子本就稀奇,今日是喜日,星儀又將兒臣從鬼門關拉回來,她實在功不可沒。都說好事要成雙,兒臣想要的賞賜便是——父皇母后就一道成全了他們這兩對兒吧。」
說罷她又磕了個頭。
眾人聽後又是一愣,沒想到太子妃要的竟是這個。
此時燕國公也上前,拱手對皇帝道:「陛下,一切皆是臣教女無方,同三王無關。三王素來潔身自好,又從不肯向陛下低頭,若非情之所至,怎會當眾舍下臉來說那些肺腑之言?陛下娘娘不如就縱他這一回罷!」
剛生完孩子的兒媳還在跪著,那弱不禁風的模樣瞧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暈過去,太子心疼妻子,頻頻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皇帝。而令皇帝壓根就沒想到的是,素來從不過問家事的大舅哥居然也會橫插一腳,為孽障和那個丫頭求情。
此番可以算得上是前後夾擊,縱是皇帝也下不來台。
他沒了辦法,轉身走出大殿,來到蕭瑧與李星儀跟前。
這對小鴛鴦倒是深情得很,眼見著他走過來,倆人抱得更緊了。
尤其是他那孽障,將慕家丫頭護得緊緊的,生怕別人會搶走了她似的。
「逆子無藥可救。」皇帝不屑地看了蕭瑧一眼,轉而對李星儀道,「朕只問你兩句話,你要如實回答。」
蕭瑧一驚——若皇帝問的是自己還好,他總有法子應付。可李星儀哪裡是玩得過他們這些自小便習|權術的?
見蕭瑧躍躍欲試,皇帝伸出一隻手往下指了指:「孽障,閉嘴。」
李星儀無法,掙開了蕭瑧的懷抱,含淚磕了個頭:「陛下請問。」
皇帝點頭。
「灰狼青翰,一生只擇一偶,此等情誼世人少有。但我蕭家人重情,便是這一類。」皇帝低聲道,「你從前曾與小淮陽君議親,你的心意朕卻信不過。朕且問你:馮翊蕭瑧,你是如何看待的?」
皇帝鷹隼般的目光鎖住李星儀,帝王威儀迫使她無法低頭,也無法分出神思去編造謊話。
李星儀脊梁骨挺得筆直,她正視著皇帝,不假思索卻又堅定地道:「我兩次動心,次次真情。」
皇帝笑了笑,指著蕭瑧又道:「朕這孽障雖擾亂超綱已久,情意卻不會假。倘若他真心待你,而你日後負他,那時他必如同遭受千刀萬剮。朕身為父親,自然不願見此情景,所以,朕要你一句話。」
李星儀知道皇帝心結所在,伸指對天道:「他不負我,我不負他。」
皇帝擰緊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最終他點頭:「朕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