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今朝別

  「晚輩雖年輕，卻時常衝動行事，極難克己。倒是希望能同太夫人一般通達。」蕭瑧突然出聲。

  凌太夫人驚訝地看著坐在自己右手邊的蕭瑧，隨即又眯著眼笑道：「靈鑒，有段日子沒瞧見你，來給婆婆仔細瞧瞧。」

  蕭瑧微微俯身，將自己半個身子探到凌太夫人跟前。

  老太太看了看他，上手拍了拍他的肩背。

  李星儀倒吸一口涼氣，想提醒老太太蕭瑧背上還有傷，又想起挨鞭子這事兒除了他倆和宮裡的人，別人怕是還不知道，硬生生地忍下了。

  蕭瑧遞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放心。

  

  老太太驗完了貨，又笑道：「膀子寬厚，是個有擔當，多好的小子。」

  裴澄練伸出一條胳膊來湊熱鬧：「您也摸摸我！」

  老太太是個來者不拒的，捏了捏裴澄練的小胳膊，閉著眼說：「纖瘦合度，骨肉勻稱，是個做娘娘的命…」

  裴澄練嗷地一聲抽回胳膊，難得厚臉皮又紅了一次臉。

  蕭純雖講不出話，面上卻是一直帶著笑意，能看得出比以前開心許多。

  老太太摸完了這個摸那個，又來摸他。

  「哎喲，太瘦了呀，可得好好吃飯才是！不過…」凌太夫人頓了頓，摸了摸蕭純的胸腹，又道，「你胸腔中像是有氣，可是還有什麼心結不成？」

  蕭純先是一愣，隨即搖了搖頭，身子也往後靠了靠，避開了老太太的手。

  李星儀拉過老太太的手，笑問：「您怎麼這麼厲害，還能通過這個算命瞧病的？」

  「年紀大了，什么小病都見過。」老太太的思緒成功被她帶走，「人常言——『久病成醫』嘛。」

  李星儀倒是沒讓她摸自己——她是半信半疑的，倒也不是信不過老太太，而是她不是個順其自然的性子，她想自個兒去掙、去拼。

  不一會兒便出了城，到了地方後，車門一打開，李星儀的臉蹭地紅了一半兒。

  蕭瑧將老太太半抱下了車，也不看李星儀，只對老太太說：「這處是晚輩選的——上次晚輩同友人在此地踏青，可惜不曾盡興。」

  李星儀一口牙快咬碎——窮山惡水出刁民，青山綠水出登徒子了。

  裴澄練從車裡翻出個蝴蝶紙鳶出來，蹦蹦跳跳地拿著走。蕭純默默地跟在她身後繞著線輪。

  「咦，竟來了這裡。」老太太沒看到孫女的臉紅得滴血，站在岸邊看著眼前一片青山綠水，對蕭瑧說，「這條河是——『海渠』？」

  「老夫人說得對。」蕭瑧道，「這裡正是海渠。」

  凌太夫人點點頭，又對李星儀道：「你來京中來得晚，應不知道這處——當年婆婆同阿元剛來京中的時候，海渠剛剛挖好，從城裡到城外，寬得像湖，據說挖了幾百里，直通東海，所以才叫『海渠』。」

  「我剛來時也以為是片湖。」李星儀道，「沒想到竟是這樣寬的一條渠麼？」

  蕭瑧道是，言行之間禮貌得體，像是又做回了那位溫和守禮的王公，與二人獨處的模樣時大相逕庭。

  倆人帶著老太太在岸邊吹風，正享受著暖意之時，卻聽身後一陣馬蹄聲噠噠而至。

  三人回頭，見馮翊坐在馬上，正冷眼看著他們。

  蕭瑧擋在祖孫跟前，不遠處的青陽則不動聲色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漸漸靠近。

  馮翊不屑地瞥了青陽一眼，對老太太道：「見過殿下、太夫人。」

  他坐在馬上，並沒有要下的意思。

  蕭瑧蹙眉，而老太太倒沒有在意，只道：「馮家小子。」

  馮翊並沒有同蕭瑧說話，只是對老太太說：「我爹今日便回關中，我送他一程，這才見到你們。爹說太夫人怕是不願意見他，便不來同您道別。」

  老太太點了點頭：「一路當心。」

  馮翊謝過，轉而又對李星儀道：「你不想同我爹道別？」

  李星儀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蕭瑧，猶豫了一下後小聲說：「殿下，讓我去吧。馮駙馬從前…幫過我許多。」

  蕭瑧道了聲好。

  李星儀走到馮翊跟前，說：「請帶我去見駙馬大人。」

  馮翊看著蕭瑧，挑釁似的笑了笑，轉而勒了勒韁繩，朝李星儀伸出手。

  「你又不會騎馬，還是我帶著你。」

  蕭瑧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垂了下來。

  李星儀避開了他的手。

  「我有腳，我自己能走。」她說。

  馮翊也沒覺得被拂了面子，策馬在前悠悠地走。

  李星儀跟在他馬後，回頭又望了蕭瑧一眼。

  二人來到堤上，李星儀見有十數量車馬載著物什僕婢，足足占據了半個道。

  馮駙馬正站在中間一輛馬車前，見她來後點了點頭。

  李星儀朝他拜了一拜：「駙馬大人。」

  「春日呼朋喚友踏青，倒是件美事。」馮駙馬溫和地道，「凌相與太夫人對你可好？」

  李星儀使勁地點頭：「相爺與婆婆對我視如己出。」

  聽到她說「婆婆」，馮駙馬的眼皮顫了一顫。

  「如此便好。凌相是難得清流，從不與人交惡，太夫人往年起便對小輩多有照顧。你能受相府庇佑，我也安心。」馮駙馬道，「如今我已不是什麼駙馬，你也不必再喚我『駙馬大人』。」

  馮公主如今生死不定，詔令又寫明了褫她公主尊位，馮駙馬也自然不再是駙馬。

  李星儀抬頭，問：「您是一個人走嗎？」

  「我無法擅自將她帶走。」馮駙馬苦笑——這個「她」自然指的是馮公主。

  馮駙馬說罷，又對馮翊道：「差羽，你先去前面看看。」

  馮翊知道父親有話要對李星儀說，看了李星儀一眼後便離開。

  見兒子走後，馮駙馬才道：「我知道公主曾對你做下許多事，只是我能力有限，立場難堪，未能時時保全你。」

  李星儀搖了搖頭：「大人幫過我，我永遠銘記在心。」

  馮駙馬的目光穿過她，看向遠處山水河岸，道：「今日一別，不知以後何時能再見。你已有靠山，我也放心。往日種種，若能放下，還是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