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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夜將歇

2024-09-02 20:21:20 作者: 阿長

  蕭純此刻卻有些慶幸自己是個啞巴了。

  他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手,面上不帶什麼表情。

  皇帝為了難,不知道他這是聽出來了還是沒聽出來,悄悄同皇后咬耳朵:「你說阿純這是什麼意思?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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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也不敢猜,畢竟蕭純剛死了妻子,他們倆便琢磨著要給他續弦,的確不是正常人加的叔嫂能幹出來的事兒。

  「陛下,我不知道。」她小聲地說,「您再問問吧?阿純聽您的話。」

  皇帝是要面子的人,總覺得這等事做得不厚道,說出來怕會有傷兄弟之情,更傷自己威嚴。

  可蕭純如今都三十多了,身邊連個側妃都沒有,死了的那個又是不下蛋的雞,王爺不急皇帝很急。

  如此一來,皇帝思來想去還是暗示了一番。

  「你皇嫂約摸下個月就要生了。」皇帝指著皇后的肚子道,「許醫丞說,這胎或許是個公主,乖巧得很…」

  蕭純又拜了拜,以示恭賀。

  皇帝一口氣憋在喉嚨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琢磨半天,還是下決心明示了。

  「最近半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有時朕也在想,世事無常,若現在是個開頭,日後又如何收場。」皇帝嘆了口氣道,「先是羨生,又是海棠。宮裡宮外亂作一團,實在令人焦慮。有時朕倒不知,這孩子生在這樣一個多事之春,對她而言是好是壞。」

  蕭純抬起頭看著皇帝,不知他為何說這些話。

  「不瞞你說,朕最近眼皮直跳,總覺得要有什麼大事發生。」皇帝又道,「顯陽式乾二殿時時預備著,馮公主…實話同你講,馮公主的事兒,一早朕便知道,只是你我同她做了這麼些年姐弟,又礙於先帝口諭,這才遲遲不曾處置她。朕本想等小公主與皇孫誕下之後,稍微安穩些再說,沒想到老三迫不及待,先打了朕一個措手不及。」

  蕭純與馮公主算不上親近,對於她的遭遇,也不覺得可憐。

  任何人做事都要承擔後果,馮公主為非作歹時從未考慮過後果,所以並不值得同情。

  蕭純甚至覺得這懲處實在是輕了些。

  皇帝繼續道:「在今日之前,誰又能想到一向尊貴的馮公主會落得如此田地?可見哪怕貴為公主,亦逃脫不開命運桎梏。還有海棠,數日之前尚還能同你我說笑,轉眼之間竟成一具冰涼屍首,連兇手都不曾捉住。阿純,朕就挑明了說——朕雖御極,也有畏懼的時候,比如現在,朕擔心皇后,擔心太子夫婦,擔心老三…也擔心你。朕無力阻止天命,只能想方設法將某些可怕的可能往後推遲。你是親王,照律不得在京中久居,朕無法留住你,所以希望你一個人能過得好,更希望有人能替朕照料你…阿純,你懂朕的意思嗎?」

  蕭純有些動容,伏在皇帝膝頭。

  皇帝摸著他的頭髮,說:「朕知道你與海棠不親近,總覺得你們二人過了這些年,應當能慢慢磨合相處。但這段時日所見,卻並不像朕想的那般好…阿純,朕瞧上她,因為她出身好,定不會給你丟人。然而如今看來卻是朕錯了,總是想著顧及你我顏面,卻從未考慮過你自己的感受。這次你便挑個自己心儀的姑娘,然後帶她走吧…」

  蕭純愣了半晌,這才反應過來皇帝說了什麼。

  「真是難得,陛下竟然會說自己錯了。」皇后揶揄道,「若陛下開始便這樣想就好了,阿純口不能言,到底是先帝的小兒子,只有他抬別人身份的理兒。陛下不一樣,陛下總是心疼這個,久而久之有了執念,挑弟媳照著挑皇妃的眼光來,這是不行的——人過日子總要挑自己順眼的才是,不然相看兩厭,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蕭純說不了話,卻感動得無以復加。

  總聽人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誠然自幼的確是在他二人的庇護下長大,這才從不違逆兄長的命令。

  如今卻才真正覺得,自己真正被理解。

  蕭純在顯陽殿呆了一整日,待天黑時才不得不離開,獨身回了含章殿。

  是夜。

  沒有了趙海棠的凝視,蕭純入睡得極快。

  他身著寢衣仰面倒在大床上,重重幔帳將整張床攏住,將蕭純像繭一樣包裹住。

  他的呼吸聲平穩綿長,能看出精神極其放鬆。

  過了不知多久後,他的眼皮跳動起來。

  他翻了個身,錦衾纏繞在身上。

  他再次翻身,覺得動身困難。

  夢中晴天之上的紙鳶如雨一般墜落,一隻一隻砸在他腳邊,變成黑色的淤泥。

  他在雨中奮力地刨挖著這些泥土,不顧暴雨傾瀉,十指破損麻木,仍流著眼淚去掏那片淤泥。

  「你在做什麼?」

  趙海棠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有些詫異——趙海棠不是已經死了嗎?

  可他並沒有在意這些,他覺得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奮力地挖出了一片泥坑,終於發現了一片薄薄的紅色的衣角。

  他一怔,流著淚繼續挖,手下卻輕了許多。

  「你不會叫人來?你…啊——」趙海棠的聲音在他身後再次響起,「死…死人…你噁心不噁心?!」

  他沒有理會她,流著淚將屍體周圍的淤泥清理,露出一具可怖的屍體。

  這是一具女子的屍身,面容盡毀,身體已腐爛些許,腹部被剖開一個大縫,腸子流出一些還在泥土之中。

  他將那些臟器歸攏入屍體腹中,他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抱著她流淚。

  身後是趙海棠尖銳的叫聲,他充耳不聞,仰頭痛哭。

  「……」

  蕭純猛然坐起身,發現自己又做了一場噩夢。

  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發現剛剛陷入泥濘中的感覺並非是真的,而是被衾被緊緊地包裹住的鈍感。

  他摸了摸臉頰,發現面上還是濕潤的。

  蕭純在床上坐了很久很久後,才披衣起身。

  漫天仍是極暗的黑色,而東方卻已露出一抹白。

  黎明將至之際,如今倒也不覺得夜之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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