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天上鳶
2024-09-02 20:21:15
作者: 阿長
蕭純坐在馬上,平視著千秋大道,腦中回想起趙海棠,無論如何都難過不起來。
他當是難過的,可趙海棠待他並不好。
起初他也曾恨過她,時間久了便也習以為常。
如今她死了,反而讓蕭純鬆了一口氣。
不過——趙海棠到底為什麼會被殺?
難道說…
腦中一團漿糊的蕭純還未從思緒中抽離,便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似乎在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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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聲源處望去,見是個戴著冪籬的女子,手拼命地朝他搖擺,揮舞得像夏日清風中的蓮葉。
他一眼便瞧出來,那是裴澄練。
蕭純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裴澄練這樣的姑娘,好像永遠不知疲倦,哪怕碰了壁,也會再碰一次,直到碰倒為止。
他在永安宮的這幾日,日日都會聽到魏宮傳來的消息——馮公主聽聞自己被流放後強闖入宮,結果摔在御道上,有可能下輩子都不會甦醒,陛下臨時改詔,將流放之令推遲至馮公主甦醒後。也就是說,要麼馮公主有本事能一輩子不醒,要麼醒來還是要去邊城。
馮公主的性子,蕭純也再了解不過。這位不親厚的姐姐對待血統有極其強烈的執念,正因為她並非先帝所出,才尤為重視自己的尊嚴。她的尊嚴絕對不會讓她躺在床上一輩子。
而另一件事,便是蕭瑧果真拒了同裴澄練的婚事。
蕭純覺得惱怒,又無可奈何,甚至心底還有一絲奇異的慶幸——蕭瑧做事果然不計後果,也正如他所言一力承擔下所有責任。可自己的慶幸又從而何來呢?
蕭純帶著些許疑惑看向裴澄練——難不成自己真對這丫頭有什麼想法不成?
同趙海棠生活得久了,蕭純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心動。
不過在此前最快樂的時光,一是幼時看著成璧為他做紙鳶,跟在成璧的身後看著她將紙鳶高高地放飛上天空。
二是自己長大後也學會了製作紙鳶,可那時成璧卻已經不在了,但自己的身後卻多了兩個人——一個是蕭瑧,另一個便是裴澄練。
裴澄練總是跟在蕭瑧身後,一口一個三哥哥,見蕭瑧喚自己王叔,便也一口一個小王叔。
蕭瑧自小便不願意搭理她,覺得她太纏人。他喜歡安靜,也喜歡安靜的人,所以蕭瑧很喜歡同自己呆在一起。久而久之,裴澄練便也常同他們在一起。
後來他開始做紙鳶,倆人看得眼睛都亮了。
但蕭瑧自小持重,玩一會兒便念叨著「玩物喪志」,丟下紙鳶掏出書來看。
只有裴澄練這小丫頭,追著他要放紙鳶。
從燕子到鷹,從含章殿的宮牆到宮外的蒼穹,約摸做了上百個紙鳶,蕭純已經數不清。
那段時光大約也是成璧走後他最開心的日子。
之後便是與趙海棠成婚。
成婚前,那些紙鳶無處可放,不得已收進含章殿偏殿。宮人平日裡也不會打掃,紙鳶也不是稀奇玩意兒,無人會動。
趙海棠卻燒了偏殿。
蕭純嘆了口氣。
他已過而立之年,早已沒了年少時的玩樂之心。
蕭瑧承諾說要給他一份大禮,卻沒說是什麼,蕭純隱隱覺得,這件事和裴澄練有關。
他料想陛下應會再次張羅替他續弦,不過不是現在——他髮妻剛去,京中但凡身家貴重的,到底都有些忌諱,何況趙海棠是橫死,背地裡定會說自己克妻。又要命硬,又要願意嫁給啞巴的,又要出身高的,想來陛下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這樣齊全的姑娘。
所以蕭純打算先回封地,等過兩年再說。
「殿下——殿下——」裴澄練的聲音已經被自己甩在身後,卻仍是聒噪得很。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裴澄練的手揮得更勤了。
「王叔在看我!」裴澄練興奮地對李星儀道,「你看到沒看到沒?!」
「看到了。」李星儀無奈地說,「可別人也在瞧你。」
裴澄練望望四周,見果真有不少人用嫌棄的目光看著她。
「我管他們呢!」裴澄練鼻子瞧得比天還高,「他們看我又如何?還能將我皮肉看掉一塊不成?」
李星儀哭笑不得:「可燕王殿下看你,也不能看到肉。」
「能,怎麼不能了!」裴澄練雙手捂著心口,看向燕王離去的方向陶醉似的說,「我好像掉了一塊心頭肉…」
李星儀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見上面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想了想,雖覺得肉麻,卻也十分新鮮。
「你這些話,都是同誰學來的?」李星儀悄悄扯了一下裴澄練的胳膊,「能不能教…我意思是,能不能告訴我是同誰學的?」
裴澄練驚異地回頭看她。
-
王妃入了王陵。
蕭純看著妻子的棺槨被抬下去,在四周震天的哭聲中看著陵墓封了門。
他回到馬上,仰天看著頭頂日光,心底也如今日天空一樣一片晴朗。
哪怕日後做個鰥夫,也比趙海棠在身邊時強得多。
蕭純策馬回宮,一路遠遠地將儀隊甩在身後。
他從千秋大道而過,此時圍觀的百姓早已散去,他卻仍是忍不住朝著剛剛裴澄練所在的位置瞧了幾眼。
見沒了人影兒,蕭純不免也有一陣失落。
他如今也回了宮中——既然趙海棠已死,便也不用再寄居在侄兒府中。
過了雲龍門,禁衛見是他來,紛紛下跪行禮。
蕭純在封地時,大權旁落於趙海棠手中,甚少有人發自內心地尊重他。
如今趙海棠一死,往年的榮光好像都回來了一樣。
問了太極殿,說皇帝眼下正在顯陽殿中。
蕭純自知剛從王陵回來,不便進顯陽殿,便先回含章殿將衣服換下來燒掉,沐浴更衣後卻聽宮人來報,說帝後要他去顯陽殿。
蕭純遲疑了一瞬。
宮人又拱手道:「娘娘說,陛下是真龍天子,有他在,不怕邪祟入侵。」
蕭純這才放下心,跟著人一道去了顯陽殿。
到了顯陽殿後,見著兄嫂,蕭純拜了一拜。
「一家人,總是這樣客氣。」皇帝道,「阿純,海棠走了,你也不要難過,我瞧你們夫妻這些年無子,定然是一方有恙…」
皇后眼角一抽,覺得皇帝說得過於直白,忙截了話頭說:「陛下的意思是,你們或許過於守禮。只是夫妻該是天底下最親密的人才是,不然這些年,你們應早有子嗣了…」
話里話外離不開開枝散葉,如皇帝皇后這個年紀的中年人,但凡吃飽了的,都喜歡與人做媒。
哪怕趙海棠的棺材眼下還沒停穩呢,蕭純一眼便知道叔嫂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