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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抱緊我

2024-09-02 20:20:36 作者: 阿長

  正月二十二這日,前來永安宮弔唁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燕王妃無子女,宮內撥出侍衛宮婢數十名充作孝男女為她守靈。在藍清讓的幫助之下,李星儀重操舊業,成了永安宮前扮孝的宮婢。

  只是橫死之人晦氣,加之趙海棠生前為人清高,除卻王室宗親及趙家本家人之外,來靈前的多是被打發而來的八字過硬的家奴。

  馮公主倒是親自來了一趟,硬擠出了兩滴眼淚,順帶斥責燕王疏於看顧,才釀成今日後果。

  李星儀跪在殿內聽得清清楚楚,心底暗道馮公主無恥——事發時燕王等人在前廳,而燕王妃卻已到了槐園,若說屬於看顧,燕王妃出事前卻在她馮公主的庭院內,該是她的錯處才對。

  可有些人總是如此,將錯誤推給別人,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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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星儀最恨馮公主,見她這般惺惺作態,心中直犯嘔。

  然而無論馮公主如何怒斥燕王,他都不為所動,依舊同首日一樣,直挺挺地跪在靈前。

  夫不跪妻,哪怕人已亡故。而燕王身份尊貴,更是沒有這個必要。

  但他仍是在此跪了兩天兩夜,不曾挪動過分毫,這無疑令不少人為他的深情唏噓不已。

  然而在李星儀看來,他並非是對妻子有什麼感情。通過她在槐園竊聽而來的破碎的隻言片語分析,此二人間定有齟齬。若非說有什麼感情,她倒覺得燕王此刻更多是愧疚之情——因妻子的死定然同他有某些關聯。

  馮公主做夠了模樣後便帶人離開,在其之後更有源源不斷的人趕來弔唁。

  每次人一來,李星儀等人便要將喪帽壓低幾分,不過如此倒也方便她偷看。

  只是來來往往這許多人,卻不曾見到自己想見之人。

  直到日落西山下,李星儀的腿腳已麻木到失去知覺,也未見蕭瑧前來。

  莫非是藍清讓猜錯了?或者他在牢獄之中,陛下並不准他隨意離開?

  這倒是極有可能。

  夜幕已至,李星儀最終不得不回相府。此前是借裴澄練邀約名義出行,若是回去得晚了,凌太夫人怕是會擔憂。

  正值殿內宮人交接,她撐起身子正欲隨人一同離去。

  然而外間一聲磬響,傳來內侍拉長尖銳的聲音:

  「簡王殿下到——」

  李星儀的疲憊被這聲磬響一掃而空。

  她跟著宮人一起伏在地上,卻悄悄抬起了眼睛。

  一雙鉛白雲紋革靴由遠至近,經過她身前時不曾停留,直直地朝著棺槨停放的位置而去。

  李星儀就在大殿門前,距離他還有好些距離。

  她微微抬起了頭,可惜喪帽過於肥大,竟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一片冰冷的白。

  她看不到人,卻能聽到他在同燕王講話,喁喁低語聲中夾雜著一聲極輕的嘆息。比丘僧人又在誦經,她聽不真切他說了什麼。

  他卻並不打算停留。

  李星儀眼睜睜地看著那雙白靴經過又錯過自己,最終邁向殿外。

  她失落地雙肩下垂。

  他來得這樣晚,走得這樣早。沒想到她等了一日,卻是連一眼也看不到。

  蕭瑧走出大殿,執燈的宮人躬了躬身,正欲送他回獄。

  然而不知為何,想是天冷動手,那宮人一個沒拿穩,宮燈竟骨碌碌地從蕭瑧跟前滾落下台階。

  宮人匍匐在地等他降罰。

  「無妨。」他道,「換個人便是。」

  永安宮掌事擦汗前來,見簡王手指抬起往人堆里點了點,當下便會意。

  「你…叫你吶!」

  李星儀抬起頭,見掌事走到她跟前,又塞給她一盞燈。

  「殿下夜裡看不清路,你好生引著。」掌事說罷,壓低了聲音又道,「有人死有人生,你的生路來了。」

  李星儀是在別苑呆過的,掌事的這副嘴臉她在呂奚官巴結別人時也曾見過。

  不過這倒是意外之喜,她能見著他,還能同他說上話了。

  她低著頭挑燈來到蕭瑧身旁,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殿下。」

  「嗯。」蕭瑧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勞駕。」

  李星儀遲疑一瞬,竟不確定他有沒有認出自己。

  她想抬頭,然而不遠處隨行禁軍跟了上來,顯然是要護送他們回去。

  李星儀無法,只得將面容隱進喪帽內,半垂著頭走在前,模樣恭順地為他提燈前行。

  掌事要送他到永安宮外,這一路便也隨行。

  下了四十九層台階,距離宮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大殿在他們身後燈火通明,越往前走夜色越加幽深。兩側白幡聳動,時隱時現。

  若非李星儀手上提了盞宮燈,怕是什麼都瞧不見了。

  她挑燈在前,蕭瑧跟在她身後,兩名禁軍又與他們隔了三丈遠。

  他就在身後,或許認出她了,或許沒有。

  夜風夾帶著哭聲,嗚嗚地掠過李星儀耳畔。

  人多脆弱,朝前錦繡在身,夕後永封棺內。

  倘若明日死,那麼是否會遺憾今日?

  李星儀的腳步漸漸地放慢。

  他就在身後,可她此時卻不知如何開口。

  要說什麼?要問他這兩日過得好不好?

  答案顯而易見,她不必問。

  問他是不是真的從年幼時知曉有自己這麼個人存在?

  問他是鍾意在前還是執念在前?

  問他在看到慕雲歸的女兒後,又是否曾失望過?

  這些問題爭先恐後地堆積到一起,竟讓李星儀發怯到沉默。

  無人開口,卻有人輕笑出聲。

  「相府寬容,想來應是過得不錯。」身後人道,「何必為無德之人披孝,又何必為戴罪之人鋌而走險?」

  李星儀目光閃爍,仍是四平八穩地向前走。

  「相府寬容,過得的確不錯。」

  蕭瑧淡淡一笑,正欲接話,卻又聽她顫著聲音開口——

  「但不得見殿下,也只能是『不錯』。又因為想要見殿下,所以願鋌而走險為無德之人披孝。」

  蕭瑧抬起頭,目光微訝地看著李星儀的背影。

  白幡微動,帶起初春尚還有些冷冽的寒風。

  蕭瑧站在她身後,見她將燈罩摘下。

  粗麻袖口擋住燈光的瞬間,他見李星儀倏然轉身,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下一刻,燈滅,夜色將他們籠在暗影中。

  蕭瑧心跳驟然加快。

  他向前躍出一步,伸手接住了幾乎是撞進他懷中的李星儀。

  「殿下。」李星儀帶著壓抑的細微哭腔說,「抱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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