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照天衢

  李星儀隨凌太夫人出顯陽殿時已是晌午之後。

  她攙著老太太剛下玉石階，便聽後頭有人高聲喚「且慢」。

  李星儀回頭，見太子妃拖著肚子走了出來。

  「太夫人，我有些話想要同她說。」李玉鏡道。

  凌老夫人正欲拒絕，李星儀卻鬆開了她的手。

  

  「您不必擔心我。」她貼在老太太耳邊說，「太子妃殿下從前幫了我不少呢。」

  老太太滿意了，這才離去。

  李星儀上了台階，慢慢走到太子妃跟前。

  李玉鏡的肚子大得嚇人，臉卻比上次在牢中看到時削瘦了些，應是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多，擔憂操勞所致。

  李星儀沒敢靠她太近，在離她有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多謝殿下。」李星儀拜道。

  「謝我做什麼？」李玉鏡偏頭問。

  「此前殿下說你我『恩情已消』，方才卻做了回惡人。」李星儀道，「殿下知曉太夫人因故人才予我這份榮寵，又擔心這份榮寵不長久，所以才會那樣問吧？」

  方才李玉鏡在殿內問凌老夫人，焉知日後不會出現更多模樣相似的人，意指老太太睹人思人，並非真心想疼愛她。

  「都說太夫人糊塗，可我瞧著，她比誰都通透。」李玉鏡淡笑道，「我是說過『恩情已消』不假，可你有今日全是你的造化。既恩情相抵，你我又再次相遇，正如太夫人所言，這便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緣分。」

  「殿下…」李星儀微微動容。

  「實不相瞞，有時候我總在想…」李玉鏡頓了頓，像是本不打算開口，卻又說了出來，「我常常在想，若你開始便是我妹妹，今日又是何等情形。」

  「這世上哪有這樣奇巧的事。」李星儀笑著說。

  李玉鏡望著她的眼睛，卻沒有說話。

  李星儀面上笑容漸漸被撫平。

  她忽然想起，李玉鏡與妹妹的確並非親姐妹。

  一個可怕的念頭自李星儀心底竄起，讓她胳膊上的寒毛都立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她壓低了嗓音問，「二小姐她…」

  李玉鏡卻抬手制止了李星儀接下來要說的話。

  她用只有她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非是不想看她成婚而缺席，是不敢去。若你不曾救過我命，我也斷斷不會同你講這等秘辛。此秘辛與她有關，又或許同你有關，但我產期臨近，無法繼續奔走查明。我只說一遍，你記住。」

  李星儀掃了周圍幾眼，見侍女們離得遠遠的，卻也因擔憂而不時望向她們這邊。

  李星儀低了低頭，耳朵靠近了李玉鏡唇畔。

  「約二十年前端午節前雨夜，我母親難產。當日連夜暴雨，我守在母親房前未進。午夜後寡嬸入母親房中，早間穩婆便抱出一個嬰孩來，便是妹妹。」李玉鏡朱唇微啟，聲如蚊蚋，「我親眼所見寡嬸來時衣上沾血，懷中抱有一物，我猜測那才是妹妹。祖母身邊那老婢亦知曉此事，我曾親自詢問過她，她卻抵死不認。我不會看錯，她也定然知道些什麼，只是不知為何卻咬死不鬆口。」

  李星儀想起太子妃口中的「寡嬸」，脊背漸漸發涼。

  「胡清霜？！」她的牙縫中冒出這個名字來。

  太子妃一怔，旋即點頭：「就是她。」

  李星儀感覺喉嚨被人緊緊扼住，心狂跳到嗓音都在顫。

  「我假冒了你妹妹進宮，她定然十分厭惡我。」她又道，「李老夫人所居之處我應無法靠近，胡清霜住在馮府中，馮翊定不允我探她。我要如何做才能查清楚此事來龍去脈？」

  她沒有拒絕，李玉鏡已是十分感激了。

  「我告訴你，也是想拜託你。」李玉鏡眼尾垂了下來，悲哀地望著她說，「引我母親已逝，父親悲傷過度常常酗酒度日，祖母是何為人你又清楚。只是某年妹妹突然失聲，而失聲前後如同變了個人，侍奉她起居的人皆遭她凌虐，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孩子怎會有這樣狠毒的心？這天底下或許有長相一樣的人，但你們名字相同卻絕對不是巧合。」

  李星儀已經穩住了心神，問李玉鏡：「你的意思是，她不僅身世蹊蹺，失聲一事也極有可能是人為，甚至於說…我們的名字中有某種意義？」

  「胡清霜曾說，名字是母親生前所願，『星儀』這兩個字簡單大方，男女皆可用。」李玉鏡道，「但母親懷有身孕時卻並未提過這個名字，直到產前數日還在發愁，腹中胎兒應取個什麼名字好…我猜測，這個名字並非是母親所取。但我所知皆盡於此，我產期將近，只想讓腹中胎兒平安誕生，你懂嗎？」

  「我懂。殿下放心。」李星儀咬緊了牙根，若不如此做，恐怕牙齒都在打顫。

  李玉鏡頷首：「你…一切小心。」

  李星儀道好，退遠了兩步，招手喚來侍女：「送殿下回去。」

  侍女們來攙李玉鏡，經過她時，李星儀同她點頭示意，遞了個讓她放心的眼神。

  二人擦肩而過，而細弱雙肩上的擔子卻在無形中交換了位置。

  繡金絲蝙蝠履踏在清掃後的青石板路上，抬頭遠望，能看到萬丈碧空之上今歲第一輪晴陽。

  李星儀雙目如洗，時至今日方才明白為何這世上竟有人與她同名，卻又如此相像；為何胡清霜見她第一眼時便能將她與李二小姐區分開來，還提前預知她能開口講話所以捂住她的嘴巴。

  父親生前常說，母親在世時便為自己取好了名字，因不知是男是女，索性便取做「星儀」。

  二十年前四月末，母親被歹人剖腹取出一對雙生女，其中一人被抱還給父親，另一人被胡清霜帶回家中佯充李氏女。

  正是因為胡清霜知曉她們姐妹二人的存在，所以能分辨得出誰是李二小姐，誰又是自己。

  胡清霜對自己的愧疚不是沒有理由，因她若不是幫凶之一，至少也曾見死不救。

  舌尖有咸腥的液體漸漸蔓延開來，李星儀咽了咽，吞之入腹。

  先有慕雲歸和阿朱，後才有慕星儀。

  「寶寶，快來！」凌太夫人笑意盈盈地站在宮門前的轎旁，遠遠地朝著她招手。

  李星儀提起裙擺飛快地奔過去，撲進老太太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