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雙絳自責
2024-05-04 06:43:58
作者: 月黑
活著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從來沒有人問過你是否願意出生在這個世界,命運也從未詢問過你是否樂意接受各種考驗。可是唯有活著這件事,所有人都告訴你這是必須的,但是為什麼?
誰也不能給你一個信服的答案。
李二花的哭聲還在耳邊,她的思緒卻已經飄得很遠很遠。
如果只是一塊石頭,一朵花或者一陣風,是否就不會陷入這樣的絕望?
哐當,有人丟掉了拐杖。
林雙絳撿起,抬頭,看到的是孫芳幾乎要哭出來的臉。
「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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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不可置信。
為什麼孫芳會出現在這裡,在李二愣剛走沒多久,命運……一定要這麼安排嗎?孫芳丟掉拐杖,緊緊抱著林雙絳,林友良拿著水盆從廁所出來,看著母女兩相擁而泣,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
小王也沒想到他們原來在這裡,一行人坐下談起當時的事,這才漸漸清晰。
原來當天林友良去按照林雙絳說的,去找林雙鹿,但是半途一個工友拉住他,說孫芳讓他幫看著會兒東西,她要回家一趟。此時距離地震過後沒多久,還在餘震不斷,林友良的心涼了大半截,擔心孫芳路上出事,幾乎想也沒想便沖了出去找人。這一路走一路找,硬是沒看到孫芳的影子。
回家也沒看到她,問了周圍的鄰居,也說沒見她回來。
林友良又跑了幾個臨時救助點,也沒有查到孫芳的下落,這一找便是一個下午,眼看著天都要黑了,他萬念俱灰,一想到家裡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強忍著悲傷原路返回學校。
路上聽到微弱的呼救聲,他順著聲音找過去,看到一個人滾落在坡下,那本是一塊空地,就在公路邊。要不是有人出聲,茂密的雜草讓人根本無法注意到裡面的情況。
這一看,那受傷的人正是孫芳。
她當時正走在路邊,一輛車迎面開過來,由於路面搖晃,她躲閃不及便滾到了路邊的坑裡。
清醒一點之後她嘗試呼救,但是地震剛過,所有人都自顧不暇,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受傷。那時候烈日當空,受了傷在沒有水的情況下堅持了幾個小時,整個人都快脫水了,她幾近昏迷,但是想起兩個年幼的孩子,她昏過去又醒過來,只要醒著她便求救,就在她堅持不下去要放棄時,林友良竟然奇蹟般找到了她。
他出現的那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友良檢查她的傷勢,告訴她兩個孩子在學校里有老師照顧,便帶著孫芳去了醫院。
醫院亂成了一鍋粥,好在房子有輕微的歪斜但還在能使用。這一耽擱他們就走不了了,醫院為了控制地震後的衛生狀況,不讓他們離開。今天要不是林雙絳過來,他們一家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相見。
「你弟弟呢,他好不好?」
「他在學校有老師看著,我讓肖默照顧他。」
「那就好,肖默是個好孩子。」
孫芳點點頭,又問林雙絳為什麼來醫院,「大雙,是不是受傷了?」
鬆開林雙絳,孫芳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媽,我是來看同學的。」
她眼神瞟向跪在地上崩潰大哭的李二花,林友良和孫芳的心都在她身上,這些天又在醫院裡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痛哭和喊叫,一時間也沒注意到地上的女孩是林雙絳的同班同學。
「這小姑娘怎麼了?」
「她哥哥剛剛死掉了……」
林雙絳把李二愣的事和兩人簡單說了一下。
孫芳最見不得這樣的事,想去勸李二花,但是李二花現在完全沉浸在自責里,誰說都沒用,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用光一樣。
林友良說要去聯絡李二花的家長,小王說他已經聯繫過了,但是她父母不在龍泉鎮。
「這個男孩好像是個孤兒,他的事我會處理好。」
小王對著林雙絳父母說道,眼神掠過林雙絳。
等後面的救援隊伍趕到,對醫院進行消毒,人員進行疫病檢查之後,林雙絳的父母終於能離開了。林雙鹿這些天真是嚇得夠嗆,他一度以為自己要成為孤兒了,天天抱著肖默哭得死去活來。等看到父母都在之後立馬雨過天晴,笑得跟占了便宜一樣。
「姐,你也在啊。」
「怎麼,我在你很不開心啊。」
「哪有!我開心得不得了。」
他嘿嘿笑了兩下。
肖默父母單位的人把肖默帶走了,跟前世一樣,他父母撤離得很及時,並沒有受傷。夫妻兩個倒是很擔心肖默,但是礙於行動不便不能找她,最後在一切轉好時才能拜託單位的人來找她。
知道肖默那邊一切都好,林雙絳也放心。
一家人謝過小王之後回到家,這片巷子的房子年代久遠,但是好在都是一層建築,除了個別年老失修的房子倒塌了,大部分人家都是砸了幾片瓦,或者自家的茅房、灶房倒了。倒是比鎮上那些倒塌的樓房好。街坊鄰里都沒什麼人受傷,大家見面相互問候,有事互相幫助,這份情誼比平時顯得更加濃厚。
林雙絳家裡的灶房塌了,林雙絳的臥室也塌了。
好在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孫芳倒不心疼。
林雙鹿繞著院子跑了一圈,喊著「還是回家好!」
看來這些天在帳篷里生活,真是把他給憋得夠嗆。孫芳在打掃的時候,發現院裡的架子上多了個小布包,上面繡著花紋華美的蓮花,細密的針腳,流暢的走線,她的手撫摸上去覺得有些熟悉。
林雙絳接過來一看,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她驚叫「張奶奶!」
孫芳一看,果然是張奶奶的手藝,這附近只有她又這樣的本事,孫芳年輕時候跟隨林友良搬過來,就有許多人誇讚張奶奶的繡工。她也見過一些,當真是十分驚奇,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細緻雅潔的刺繡。後來張奶奶身體不好,做的少,要不是現在又看到,她幾乎要忘了這老人還有這樣的技藝。
「當時她讓我猜繡的是什麼,我還好奇,想不到原來是繡給我的!」
林雙絳驚喜地拿過布包,手指撫上去,能感受到那些細細的針腳,這是小小一個布包該費了老人多少眼力。
暗想,這一定是張奶奶繡好之後拿過來的,那時他們家人都出去,就放在院子裡了。只是這才剛發生過地震,也不知道老人是否安好,拿著布包,林雙絳衝出去。
轉過彎,冗長的小巷,灰塵瀰漫。
她小心避過碎石、瓦礫,來到張奶奶家門前。
大門是開著的。
這曾經熟悉的院落傾塌了大半,從灶房到平房,垮落的磚瓦鋪了一地。她目光從廢墟處轉到院子裡的空地,老人常坐的矮凳還在那裡,竹子做的凳子,靜靜在原地。
神經里傳來一陣疼痛,她眼睛先紅了。
將門推開,院落里站了幾個人,都是街坊。林雙絳從他們身上掃過,從巷頭到巷尾,和張奶奶交好的人家似乎都到了。年過半百的老爺子拿著鋥亮嶄新的黃銅煙管,站在那傾塌的一處,淚眼婆娑。
「老姐姐啊,你怎麼就去了?」
林雙絳腦袋漲疼,不敢去看。
她明明和老人說好了,要去看她和林雙鹿的表演。
但餘光所見,是一方靛藍色半新的衣角。一截腐朽的木頭折斷,漏出些原木的黃色,她不用仔細辨認,也知道那上面的積年的紋路正是老人家的門檻。天氣好的時候,她會坐到院子裡打著蒲扇,開著門,看巷子人來人往。等天色漸晚,落日餘暉,她似乎又怕叨擾了歸家的路人,便坐到門檻邊上,把門留下一條縫。
和孫芳年歲差不多的婦人,得了一塊細棉縫製的圍腰。
巷尾人家新生的小姑娘,得了一頂虎頭棉帽,那老虎頭的形象栩栩如生。
比張奶奶小一輩的爺爺,得了黃銅旱菸杆。
屠夫家的,雖然是舊物,但也讓人挑不出毛病,一米來寬的鋁鍋,正好給雞鴨拌糧。
再加上林雙絳得到的刺繡布包,這裡的每個人都得到了張奶奶送出的禮物,不論輕重。因為這些禮物,大家聚集到一起。林雙絳心裡難過,她本以為自己安排布置得十分周詳,卻不想自己的親人、朋友接連遭遇到危機,就連這待她最好的老人也在這災難中喪生。這段日子,步步行來,她感覺自己或許是逆天而行,才會讓他們遭受這些。
張奶奶過世的事情,很快在鄰裡間傳開。
因為她平時為人和善,大家都很難過。
孫芳和林友良聽到之後,沉默良久。林友良站在院子裡半天,嘆了口氣,「我當時該把老人一起接走的。」孫芳抹了抹眼角,看林雙絳情緒低落,輕聲說:「老人家或許早就料到這一天,你不要太難過。」
林雙絳追問母親這是什麼意思,孫芳才摸著她的頭說,這些日子張奶奶精神好了許多,看著竟然比前些年還要硬朗,她心裡早就已經存下疑慮。林雙絳知道外公外婆過世早,孫芳對這方面比別人看得更開,所以也就不作聲。
看林雙絳依舊臉上依舊陰沉,孫芳嘆息。
「她給你還有街坊們都準備了東西,這不是知道自己要走了?」
林雙絳恍然,看著那繡工精緻的布包,半晌無語。
「人真的可以知道自己的命嗎?」
孫芳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夜裡,一家人在院子裡拉了蚊帳,又把床褥被子抱出來,就這麼席地而睡。電力尚且不穩定,地震過後也怕火災隱患,街道辦事處的人來通知不讓點燈。這房子在林友良一家來之前,曾經是一位信佛的老人獨居,柴房裡翻找一下,竟然還有香油和燈盞。
看著跳動的火光,林雙絳和林雙鹿姐弟兩竟然入了迷。
沒有電視,收音機信號也不好。這樣的夜裡,這樣小小一盞燈火竟然成了兩個孩子最大的娛樂。
「飛蛾撲火。」
「水深火熱。」
「刀山火海。」
「重慶火鍋……你幹嘛打我?」
姐弟兩人說著關於火的成語,林雙鹿說著竟然被林雙絳打了一下。
對姐弟兩的打鬧已經習以為常,孫芳聽到響亮的巴掌聲,習慣性忽視了。林雙鹿見得不到家長的同情,只好把淚眼收了,氣勢洶洶地盯著林雙絳。
「重慶火鍋是成語嗎?」
「這不是有四個字了嗎?!怎不不是成語?」
「四個字就是成語嗎?」
「不是嗎?」
「……」
林雙絳嘆了口氣,看著氣得吹鬍子瞪眼的林雙鹿,忽然沒了和他拌嘴的興致。
「是。」她懶懶說道,「火燒眉毛。」
林雙鹿得意著,「火燒乾巴。」
林雙絳翻了個白眼,「火燒屁股。」
孫芳翻了個身,她本來都要睡著了,「孩子們在念啥?」
林友良累了一天,也很迷糊,「估計是餓了吧。」
這兩天,每家每戶都在忙著收拾。但張奶奶的葬禮,大家基本都到了。老人本來就是獨居,很少有人見過她的親屬,這一走,大家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後事。居委會知情的人說起張奶奶的身世,大家才知道原來她不是本地人,是犧牲在此地的張姓烈士家屬。這烈士的墓地沒有遷回故土,張奶奶知道丈夫的下落後,乾脆搬到了烈士陵園的所在地,也就是龍泉鎮。
所有人都唏噓不已。
張奶奶原名李秀蓮。林雙絳背著老人送的包,看著上面栩栩如生的蓮花,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澀。老人當時問她這繡的是何物時,說起那個人也同樣猜不到,原來說的就是她的丈夫。而這蓮花應當是她最拿手的圖案吧。
生死相隨,她想不到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做到。
她只當張奶奶是個孤獨而和善的老人,卻沒想到這個走路都晃晃悠悠的老人,這麼多年來守著一座墳,堅持到何種地步。
然而林雙絳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對另一個人是何等的傷害。
後來的她,也因為和張奶奶的這段緣分將走上和以往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