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他的最後

2024-05-04 06:43:56 作者: 月黑

  「你相信這個孩子說的話嗎?」

  小王點了點頭,「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也有可能是冥冥中老天爺在幫大家吧。」

  那人不以為然。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小王就離開了。

  信也罷,不信也罷。最重要的是結果,事實證明當初林雙絳對他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的。她確實費了心機,有所求,但也確實不是為了自己。

  至少很多人因為她而得救了,這是不可否認的。

  

  茫茫人間,夜還很長。

  林雙絳心裡記掛孫芳和林友良,回去之後輾轉難眠。在半夢半醒間,她聽到了哭聲,坐起來看見肖默的被子裹成一團。

  哭聲便是從那裡面傳來的。

  肖默從來都是如此,越在乎的越不會在人前表達。她從來都佩服她的忍耐力,也心疼她。

  「肖肖,肖肖——」

  她輕輕抱住躲在被子下的肖默,輕聲叫她的名字。

  被子下的肖默在顫抖,半晌之後才探出腦袋來,她臉上滿是淚痕,但還是在穩住自己的情緒過後才面對林雙絳。

  抱著比自己瘦小很多的肖默,林雙絳看著她有些發黃的頭髮,問她怎麼了。

  「阿雙,我怕我爸媽他們……他們不能走路,你看外面房子都塌了這麼多,你說會不會……」

  「不會的。」

  林雙絳不是安慰她,前世肖默父母健在,一直到林雙絳死的時候都還活著。

  「真的嗎?」

  「不會有事的,肖肖,我向你保證好不好?」

  「可是阿雙我好怕,我好怕又變成孤兒,我好怕再也沒有人要我……」

  肖默笑得淒涼,即便是在這樣暗的環境中,林雙絳仍然能看到她眼中的淚光。肖默一直承受著太多,她的無助、害怕,林雙絳第一回這麼真切地感受到。小的時候不懂事,即便是最好的朋友她也做過不少讓她傷心的事,長大了,又漸漸和她少了聯繫,最後又用那樣決絕的方式和她告別。但肖默不同,她從來都很清楚林雙絳矛盾的個性,她自己也是個孩子,但是她從來都溫柔地接受著她。

  「肖肖,我會永遠陪著你,你不會是一個人,不要再哭了。」

  肖默拉著林雙絳的手,小聲抽泣著。等兩人醒過來,才發現昨晚竟然在一個被窩裡睡了一夜。

  地震的第二天,不斷地有人進來,有的是過來避難的,有的是過來尋親的。人越來越多,救援人員帶來的物資就顯得捉襟見肘,明顯不夠了。領早餐的地方排滿了長隊,雖然優先給學生派了早飯,但大家都吃不飽。

  林雙絳想起之前準備的兩個背包,問肖默有沒有看到,肖默說有印象,但是記不得放哪了。

  想著之前那混亂的情況,指不定被誰給順手牽羊拿走了,林雙絳就泄了氣。

  吃著火腿腸,想起她的背包里還有小王給的零食,越吃越心酸,差點沒把腸子給悔青了。

  等等,林雙鹿哪來的饅頭?

  男孩在林雙絳看他的時候,飛快地把手縮了回來,但還是給她抓了個正著。

  「好啊,林雙鹿,你骨頭長硬了要翻天了是不是?」

  她冷笑。

  男孩一咯噔,將饅頭飛快地吃下肚子,然後裝作沒有聽到林雙絳的話。

  「看來老話說的對,你小子就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肖肖,把旁邊那條椅子遞給我。」

  「別,姐!」

  眼看著摺疊椅就要落下,林雙鹿趕緊求饒。

  「拿來。」

  「拿什麼啊,姐?」

  林雙鹿摸了摸後腦勺,還是一副死鴨子嘴硬的無賴樣。

  林雙絳氣得肺都快炸了,這什麼時候了,她可是他親姐姐,林雙鹿這小子小氣的脾氣還是改不掉!將摺疊椅牢牢禁錮在林雙鹿胸前,女孩使勁坐了上去。

  很快,林雙鹿的臉就變成了豬肝色,他感覺自己剛才吃的饅頭快被擠出來了。

  「啊——呃——」

  他話都說不出,只能斷斷續續發出一些呻吟。

  肖默雖然見過林雙絳在學校打架的樣子,但是沒想到她打起自家弟弟,也是一點都不含糊,怪不得林雙鹿這麼個人間人怕,狗見狗嫌的混世小魔王最近那麼老實。不過這是不是打得也太那啥了,肖默有些擔心林雙鹿。

  林雙絳看差不多了,起來問道:「拿不拿?」

  林雙鹿顧著喘氣,來不及回答。

  對著男孩笑了笑,林雙絳將椅子挪開,「你不講沒關係,但你總不能一直躲著吃,只要讓我逮到你藏在什麼地方,我讓你知道什麼叫後悔都晚了。」

  她笑得太滲人,肖默看了都直打哆嗦,更不用提旁邊圍觀的同學,立馬就散了。

  林雙鹿看周圍連個求救的人都沒有,只能絕望地任由她宰割。

  「我說,我說,我立馬說!」

  男孩哆嗦著帶林雙絳來到他藏東西的地方,原來這臭小子趁著人不在的時候,把東西悄悄放到了花壇里。林雙絳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揪著林雙鹿的耳朵就開始咆哮。

  「你是豬腦子嗎?」

  「啊,人家都告訴你了,你幹嘛還打我!」

  恨鐵不成鋼,如果可以掐死他,她早就那麼幹了。

  「你放在花壇里,萬一被人拿走怎麼辦?你放在帳篷里,不過就是請大家一起吃幾個,你放這,到時候丟了上哪找去,你還指望別人會還給你嗎?你說你不是豬,那你怎麼淨幹些豬頭豬腦的蠢事!」

  林雙鹿被說得一愣一愣的,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

  頓時他有些後怕,也佩服起林雙絳來。

  看著弟弟諂媚的笑臉,林雙絳感覺到深深的無力。不怕是個傻子,就怕傻子不知道自己是個傻子,還自以為比別人都聰明。怪不得以後被人一下套,把大好的青春年華都栽到監獄裡去。

  「弟弟,不是你姐姐我說你,不要儘是耍些小聰明,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

  林雙鹿嘟囔,「可是吳琛說放在這裡沒關係的……」

  吳琛,就是那個之前逼著林雙鹿拿東西到學校的小孩之一,她對他有點印象,那個小屁孩給他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特別是那雙吊三角的小眼睛。

  「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五年級的會搶,不要放在裡面,他還說……」林雙鹿頓了頓,「你對我不好,我和他們是兄弟,應該……」

  「應該給他們吃,是不是?」

  林雙鹿點了點頭。

  「所以你就照做了?」

  她冷笑連連,從沒想到原來在林雙鹿心中,她的位置竟然還沒有他「兄弟」的高。這小孩真是壞的可以,但是林雙鹿也真是蠢得感人,她簡直想把他腦袋撬開看看,裡面是不是一堆豆腐渣。

  把書包打開,林雙鹿的背包里,饅頭沒了大半,剩下的也留下了許多黑指印,顯然是被人摸過的。再打開林雙絳的背包,最底下的那些零食全被拿光了。

  看著花壇里,那些被丟棄的包裝紙,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撿起一個塑料包裝,是她平時最愛的香橙味威化餅,她把裡面的殘渣倒出,看著林雙鹿。

  「這就是你的兄弟?」

  「你自己的那份自己看著辦吧,我的我帶走了。」

  林雙鹿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揍他,可是女孩只是把自己的背包撿起,拉好拉鏈,一聲不響地走了。

  林雙絳抹了一把額頭,站在操場上,深吸一口氣才向帳篷走去。

  「肖肖,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饅頭!你哪裡變出來的!」

  林雙絳笑了一下,「山人自有妙計。」

  把鹹菜罐子打開,林雙絳將饅頭遞給肖默。肖默從昨晚就沒怎麼吃東西,早上的稀飯也沒吃飽,這會兒也顧不得吃相,狼吞虎咽起來。」慢點。」林雙絳也拿起一個,吃了沒幾口,發現後面有人在盯著自己看。

  原來兩人吃東西的聲音,把帳篷里的其他孩子引了過來。

  其中一個直接跟林雙絳說「能不能給我一個」。

  看著對方不斷咽口水,林雙絳瞅了瞅自己的背包,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畢竟之後補給就該到了。

  「你們都過來吃吧。」

  她向周圍的幾人招手。

  小孩們過來,你一個我一個,把林雙絳鼓囊囊的書包瞬間就給掏空了大半。

  肖默吃著饅頭,忍不住提醒到,「你們吃歸吃,別還拿!」

  一個孩子挺肖默這麼說,趕緊把到手的兩個饅頭各咬了一口,生怕林雙絳不給他。

  林雙絳有些頭疼,不過還是在看大家都拿到手之後,把書包重新拉上。一群半大的孩子,圍著一個鹹菜罐,津津有味地吃著已經硬掉的饅頭。

  這算不算是革命友誼,林雙絳暗暗想到。

  一直到第三天,林雙絳都沒有等到林友良,倒是帳篷里的同學們基本都找到了自己的家長。看著那些家庭圍坐在一起,林雙絳心頭有些失落。林雙鹿晚飯都沒吃,天一黑就鑽到被窩裡。

  一聽到有人走進帳篷,他就會坐起來看看是誰。

  肖默也沒人來認,三個孩子縮在帳篷的最角落,乾脆把被子都拉到一起。

  小王找到五年級的帳篷,進來掃了一圈沒看到林雙絳,最後走到最裡面才才發現三個孩子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縮在一起,林雙絳像是裡面最大的一個,兩個小的都靠著她。

  見有人走近,林雙絳下意識以為是孫芳。

  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了低沉的男人聲音。

  「我帶你去看你那個同學。」

  林雙絳睡得迷迷糊糊,外面天還沒亮,她出了一會兒神,才意識到小王口中說的「那個同學」是誰?飛快地整理好衣服,她輕手輕腳鑽出被窩,儘量不吵醒睡著的兩人。

  小王低頭,看見女孩睡眼朦朧,領口有些敞開,能看到欺負的胸口。

  這樣毫無防備的樣子他倒是第一回見,他心中有些異樣。

  「小王叔叔,你等等,他有個妹妹在我們班。」

  「好。」

  林雙絳帶著小王找到李二花,女孩依舊一動不動,林雙絳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小王。

  「你不會是讓我背著她去吧?」

  小王有些驚訝。

  林雙絳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她身上的傷勢倒是不嚴重,但是這裡」林雙絳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她心裡很難過,李二愣好像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

  小王蹲下來,看著林雙絳。

  靠得近了,林雙絳才發現小王眼睛的顏色很淺,像是琥珀一樣,在晨光下很溫柔。

  「我明白了。」

  小王背起李二花,兩人上了去醫院的車。

  李二花依舊是一副行屍走肉的樣子,林雙絳得用手放在她的後腦勺,這樣她才不至於被車顛得到處碰頭。小王看向她,她對著男人露出一副無可奈何又心疼的表情。

  撇開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林雙絳其實是一個心很細的孩子。

  小王帶著他們趕到醫院,醫生和小王點了點頭,便讓林雙絳和李二花進去了。

  沒有氧氣罐,也沒有支架和儀器。李二愣的腦袋上纏著繃帶,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他頭陷下去一大塊,看著有些可怕。李二花看到李二愣,眼睛才漸漸有了光彩,她遲疑著,一步步向李二愣走過去。

  卻又在離病床還有幾公分的距離停下來,垂著手,只是這樣看著李二愣。

  林雙絳扯了扯小王的袖子,小聲問道:「他好了嗎?」

  小王搖了搖頭。

  林雙絳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他好不了了,所以你才帶我們過來,是嗎?」

  小王點了點頭。

  林雙絳難過得低下了頭,看著面前安靜得好像要消失在地球上的男孩,她忽然懷念起他不合時宜的笑聲,還有那永遠毫不掩飾的白眼。小王有些不忍,李二花、林雙絳都還是孩子,卻已經要開始面臨生離死別。

  摸了摸林雙絳的頭,女孩露出一個稱不上是笑的笑容。

  李二花一直呆在李二愣身邊,一直到男孩停止呼吸。

  醫護人員將李二愣推走,她終於跪在地上哭了出來,「哥哥,哥哥……」

  她一直不停地叫著李二愣。

  在人前,她總是一口一個李二愣,而現在她終於又像小時候一樣,叫他哥哥。

  「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李二愣為了就他落水,頭又被撞到,救過來之後昏迷了好久好久,那時候李二花在他的病床前,小聲說「哥哥,你能不能醒醒」,然後李二愣就醒了。

  但現在,他卻不願意留下來。

  他走了。

  林雙絳站在走廊,看著女孩崩潰大哭,仿佛看到曾經的自己。

  她明白,這種痛會伴隨她們這樣的人一生一世,就算死,也無法消弭。

  而且,除了自己,沒人能幫她們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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