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求死

  市辦公大樓702辦公室。

  三十多平方米的區域，放著兩張辦公桌。門口的辦公桌收拾得很乾淨，放著電腦和綠植，但不像有人使用。

  由於多放了一張辦公桌，沙發區就只有一張三人沙發。

  沙發上有一人落座。他的手白白胖胖，搭在扶手上，人微微前傾。

  對面的辦公桌前，端坐著的，是市委常委、紀監書記程孝明。此刻他緊鎖著眉頭。

  「你是說，市旅遊局可能爆發窩案？」

  「程書記，我猜測有這樣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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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孝明沒有說話，等他說出理由。

  談恆人長得和善，整天笑呵呵，像個彌勒佛，但犯事的官員都怕他，有「白面狼」的綽號。

  這也足以證明他的業務能力極強。

  他能夠這麼說，恐怕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一定的證據。

  「程書記，七月十八號，我們收到過一封舉報信，說市旅遊局副局長鄭光金單次受賄就達三萬元。」

  程孝明點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鄭光金，名字還有些印象。上次聽工作匯報的時候，覺得他的工作思路上，大局觀比較強。

  「因為這是一封匿名舉報信，而且當時手頭有案件在處理，所以並沒有引起重視。」

  匿名舉報信，大部分是打擊報復，不見得是真人真事。程孝明心裡想到。

  「七月底的時候，旅遊局的一名業務處長韓萬森落網，雙規調查期間，他還帶出了一條線索……」

  興安市的旅遊資源豐富，旅遊業也很發達，市里大大小小的旅遊公司有幾十家，這些還是具有正規資質的，如果算上借用旅遊公司名義的小個體戶，只怕有近兩百家。

  這些公司當然助推了旅遊業的發展，當然良莠不齊的發展狀況也帶來了不少問題。

  低價團，購物團，宰客團……

  這些都是奔著有錢賺，多賺錢來的。

  而旅遊業最優質的資源，各個單位的療養團，當然也是各個旅遊公司的目標。

  不知道旅遊局的領導怎麼想的。主觀上估計是為了讓單位的療養團能夠性價比更高，以更少的投入，獲得更好的療養體驗，所以搞出了一個準入資質。

  只有具有準入資質的旅遊公司，才能承接單位療養團。

  客觀上，准入資質成為公司老總眼中的香餑餑。他們採用的辦法並不是提高自身實力，而是通過其他辦法拿下准入資質。

  興安市最具有實力的旅遊公司有四大家，分別是天游、假日、康樂、星聯。四家公司的營業額占了整體旅遊業的百分之六十，為了搶占更多的資源，四家聯合起來，與旅遊局的領導協商，要求由行業協會制定了入圍招標的條件。

  行業協會是四大家控制的。

  目標當然是四家占了單位療養市場。

  偌大的興安市，只有四家入圍，吃相太難看。他們還準備了另外四家，是市外的公司，也是他們控制的，實際上只是個幌子。

  為了能夠做成這件事。

  他們請了旅遊局的領導吃飯。

  「韓萬森供述，飯後散場的時候，他拿到了兩萬元的紅包。」

  ……

  「組長，後來郵件又發來了嗎？」袁曉嵐問道。

  鄭為之默默搖頭。

  時間已經到了八月上旬，一段時間以來，風平浪靜，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郵件發過兩封，鄭為之沒有理睬，一周過去了，並沒有任何動靜。

  楊安平也銷聲匿跡很長一段時間，他已經返回了鄰國，還是仍然藏身暗處，等待致命一擊的機會？

  查找郝仁的事，沒有眉目。

  都婧被殺的積案，也沒有找到任何的缺口。

  他就像是在迷宮裡徘徊，從起點走向起點。

  「我再去見見石獻。」他說道。

  自從那天用了禍水東引的招術後，都豪夫妻倒是有一段時間沒有來過。

  期間，他去找了幾次石獻。

  石獻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在與他們的交談中，充滿了畏縮、猶疑、驚惶等感覺。

  鄭為之的直覺告訴他，石獻的身上有事。

  「袁哥，你跟我去找石獻吧。」鄭為之說道。

  「我手頭還有點事。」袁群英說道，「你和曉嵐兩個去吧。」

  「你都有啥事？」鄭為之皺眉。

  「哎……」袁群英從一大堆資料里抬頭，「這不是要競賽嘛，找些資料，再研究一下。」

  「呵呵，袁哥你還要競賽？」

  「啊，不，是小帥要競賽。」他口中的小帥，名叫袁帥，是他的兒子，暑假過後就讀六年級。

  「小孩子競賽，不就是去玩玩，你還弄什麼資料？」

  「你知道個什麼？」袁群英不屑地撇嘴，「你們倆還沒到時候，等你們有了孩子，就知道即當爹媽，又當老師是什麼感覺。」

  袁曉嵐聽了，面色發紅。

  老妹這話講的……太有歧義。

  什麼叫「等你們有了孩子」……

  「競賽不是有老師在輔導嗎？」袁曉嵐為了趕跑心頭的冏意，隨口問了一句。

  「老師是在輔導的，可老師輔導的內容都一樣的吧？」

  兩人聽著都是點頭。

  「那憑什麼你家孩子要考的好一點呢？」

  「我說老妹，考不好也沒什麼啊，畢竟是競賽，是興趣，又不是升學考試，何況現在小學生也不需要升學考試的吧？」鄭為之說道。

  「哎……」袁群英一副看智障的神色，「升學是不需要考試，可是要升學到興安市一中實驗學校，你憑什麼？人家還有入學考的，考到了一定成績才能進入抽籤的序列。我們沒有關係，整體成績也不算出挑，只有數學好一點，只能拼競賽爭取多一張保命符……」

  袁群英扒拉扒拉說了半天。

  感慨了沒有關係的苦惱，發現小孩有數學天賦的快樂，以及對現行教育方式的批判……關鍵還有一點，暑假的競賽班也太貴了，所以才累得他親自操刀上陣。

  「所以啊，小孩子你可不要指望給他一個快樂的童年，真到要的時候，你發現什麼都沒有，才著急，那已經來不及……」

  鄭為之和袁曉嵐聽得落荒而逃。

  好像在教育新婚夫妻似的，這誰受得了。

  「鄭警官，袁警官，你們怎麼又來了？」石獻苦著臉說道。

  「我們還想再核實一下當天晚上的細節。」鄭為之不置可否地說道。

  「老天，都核實多少次了？」石獻壓低了聲音，但聲音透露出來的憤怒，卻一點都壓不住，「你們就不能挑個休息的時間，到我家來……啊……不不，我可以去你們辦公室，或者隨便找個地方坐坐。」

  他的眼裡都要泛出紅光。

  領導們似乎有意無意地打聽，刑警為什麼多次到來。

  同事們看他的目光，充滿了戒備和懷疑……

  還有，那對老夫妻……

  收到簡訊的那天，他真的被嚇懵了，稀里糊塗就去了指定的地點，遇到了死者的父母。

  他們胡說八道，說什麼兇手是魏雲輝。而自己是收了魏雲輝的錢，包庇了兇手，除非給他們錢，他們才不會到刑警隊告發。

  他嗤之以鼻。

  老頭老太都知道些什麼……

  那天晚上，魏雲輝就是跟他們在一起，直到後半夜才各自離開。

  他強調那天晚上是打麻將。

  他們不信。

  他拂袖而去。

  沒想到，他們又說，打麻將就是賭博，公職人員參與賭博，不是得開除公職嗎？

  就這樣給盯上了。

  石獻後悔，為什麼當初就商量是打麻將來著，為什麼不能是其他事……

  那時候，幾百元的出入打打小麻將，身為公職人員也沒事。

  如今，再翻出這些來，可真是頭上的緊箍咒。

  兩個老傢伙不但來家裡鬧，還威脅要來單位鬧。

  如果他們真的來了。

  到時候，領導，同事們的眼神……

  他捂著腦袋，感覺腦袋要爆裂了一般。難道，都婧的父母真的知道了一點風聲，便想當然的與女兒的被殺聯繫起來了。

  草他乃乃的顧應文，是他泄漏的消息嗎？

  一定是他。

  像是吸血的螞蝗一樣，只要沾上了身，就再也擺脫不了。

  他感覺自己要崩潰了。

  當初，為什麼就那麼鬼使神差，為什麼就相信了顧應文的話，為什麼就沒想想可愛的妻子……

  與鄭為之他們的對話，他一直在恍惚之中。

  直到鄭為之告辭，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談話已經結束。

  他按捺住無數的思緒，送鄭為之兩人出門。

  越是刑警到來，越是要表現正常。光明磊落地送他們出門，就是對同事懷疑眼神的最好回答。

  「又是白跑了一趟。」袁曉嵐雙手一攤。

  「我覺得他心裡藏了事。」鄭為之有些鬱悶地說道。他感覺到了石獻會突然生起一種傾吐的欲望，但很快又會壓制下來。

  「他不願意明說，我們這麼再多跑幾趟也是白搭。」

  「我感覺到他已經到了臨界點，可惜就缺了最後一根壓垮駱駝的稻草。」鄭為之雙手牢牢地握在方向盤上。

  「稻草來了。」袁曉嵐笑了，她看到都豪夫妻正走向科技局的大門。

  「那我們再等等。」鄭為之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柔地彈出節奏。

  科技局的大門裡，飛快的衝出一人。

  石獻如受驚的野兔，試圖逃脫老鷹的抓捕。

  都豪累得雙手撐膝，「草尼瑪，跑那麼快。心裡肯定有事。」

  徐莎莎終於跟了上來，「那你還不追上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難道他還能不上班不成？」都豪惡狠狠眼神，像是準備撲向獵物的惡狼。

  他看著石獻消失的方向，「明天我們再來。」

  他都沒有注意到，旁邊的車裡，鄭為之咧開嘴，無聲地笑著。

  石獻跑出了近一公里，回頭看看沒有人追來，這才放慢了腳步。他茫然四顧，應該是熟悉的街景，卻顯得那麼陌生。

  他在河畔公園的涼亭坐下。

  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膝之間。

  「還是不肯說嗎？」一個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有些事，說出來，負擔也就沒有了。」悅耳的女聲勸慰著。

  「聽都豪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明天再來的時候，就去找你的領導。」

  石獻的身子抖了攔，但他依然埋頭，裝作沙漠裡的鴕鳥。

  「與其終日惴惴不安，還不如把事情都說出來，求個心安。」

  說出來，

  說出來……

  事情大白於天下，工作保不住不說，兒子以後怎麼見人？

  可是，不說……

  顧應文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現在還要加上都豪他們。

  石獻抬起頭。

  他的面頰上淌滿了淚水。

  鄭為之和袁曉嵐對視一眼。

  俱是心中一喜。

  這是心態崩了的徵兆，要打開他的話匣就簡單了。

  沒想到，

  石獻突然站了起來，飛奔著沖向河邊。

  雖然好死不如賴活著，但這樣的賴活，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死了，才是一了百了。

  他縱身一躍，投向河中。

  鄭、袁兩人驚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