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好兒子
2024-09-02 14:58:49
作者: 一貳得三
藏在桌下的左腿,完全地亮了出來。
左手勾在扳機上。
下垂的桌布,擋住了鄭為之的視線,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坐的,其實是最危險的位置。
不,老者都是算計好的。
只留下對面的椅子,桌面下的槍正對的地方。
鄭為之有些後悔,只顧著觀察能不能藏人,卻沒想到桌面下還有一支槍。
他像是受驚的兔子,肌肉繃緊,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沒有蹦跳起來。
沒用。
老頭手裡的短筒獵槍,擊發的不是一顆子彈,而是一群彈丸。打擊面廣,就是它的特點。
鄭為之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他也參加過收繳槍枝的行動,見過這種獵槍。
這是土造的獵槍,所以沒有子彈。
先壓在槍蹚里的是火藥,接著放紙包彈丸,一紙包里有上百顆小彈丸。
近距離射擊,不講準頭。
因為彈丸呈圓形散開,只要隨便開槍,總能有幾十顆彈丸命中。
「老爺子,你不要開玩笑。」鄭為之強笑道,「我是警察,襲警可不是小罪名。」
沒有一坐下就開槍,鄭為之覺得自己還有機會。
「你覺得,到了我這把年紀,還會管罪名大不大嗎?」肖學武冷笑道。
他的左手沒有動,右手抄起酒杯,滿足地灌了一大口酒。
「家裡莫名其妙多了一把獵槍,我不明白是為什麼,直到接到了那個電話。」
「我老了,反正命也不值錢,如果能夠一命換一命為俊義報仇,想必今後俊偉也沒有那麼恨我了,墳頭的草,說不定還有後人來理。」
鄭為之滿頭大汗。
「老爺子,肖俊義是個強姦搶劫殺人犯,他犯了重罪,而且是自殺的。」鄭為之強調到。
有槍,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情況。
看他老態龍鐘的樣子,怕得有七八十,沒有其他人的話,自己可以隨便對付,但怎麼能想到他有槍呢?
又不是山中的獵戶。
國家對於槍械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在經歷了幾次搜剿槍枝的行動之後,除非真正山村裡的獵戶,其他明面上的槍枝都看不到了。
「不管他是不是殺人犯,總之是我兒子。」肖學武眼睛瞪了起來,怒吼道。
他手指顫抖著,想要扣動扳機。
什麼事才能引起他的注意?鄭為之額頭見汗。
生死只在一念之間。
面對黑黝黝的槍口,他突然問道:「老爺子,肖俊偉是你的兒子嗎?他為什麼恨不得你死?」
獨居的老人,很多話憋在心裡,無處訴說。
能夠引起老頭關注的,除了肖俊義,恐怕就是肖俊偉。
「嘿,嘿,你想拖延時間。」老者乾巴巴地笑著,他的面部有些扭曲,一些酒漬和食物的油漬依然在嘴角,一起重合成惡魔的樣子。
「不,我只是想死得明白。」
「你可別想逃,動一動,馬上就打死你。」
肖學武覺得鄭為之在他的槍口之下,反正也無處可逃。他的左手沒有絲毫放鬆,右手不停地舉杯夾菜。
「還別說,他替我考慮的也挺周到的,殺了你,吃兩年牢飯,再被槍斃,即替兒子報了仇,我也算是吃上了國家飯。」他自嘲地笑著,有些癲狂地喝了一大口酒。
「如果你能夠告訴我他們兄弟倆做的事,作為交換,我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
肖學武像是遇到了離別已久的家長,迫切想知道他們的近況。
……
肖學武早年走南闖北,也掙下了偌大的身家,娶到了貌美的妻子,三十歲前,算是人生贏家。
雙胞胎兒子的出生,讓他著實歡喜了一陣,但很快覺得人生已經走到巔峰,再沒有什麼能夠引起他的興趣。
突然失去拼搏的動力,每天生活在醉生夢死中。
反正掙來的錢,下輩子也花不完。
發跡的人生不相同,墮落的軌跡都類似。
他混跡在娛樂場所,整夜整夜的不回家,為會所的女人一擲千金。
狐朋狗友中,有人推薦了「能感覺人生極樂」的毒品。
毒品、女人、菸酒……
他拋妻棄子,一個人流連在外。
沾染上毒品之後,他的人生飛速走上了下坡路。
雙胞胎讀幼兒園的時候,偌大的家產已經敗光,原本稱兄道弟的毒友也覓得了新的高枝。
妻子苦勸無果,最終決定離婚。雙胞胎一人撫養一個。可憐的妻子還以為放一個兒子在他的身邊,能夠有一天促使他回心轉意。
肖學武依舊不改,只要有錢,就花個精光,連肖俊偉的吃飯問題都不過問。
肖俊偉沒有辦法,只能到母親這裡,才能覓得溫飽。
肖學武沒有錢。他想到了新的辦法,他折磨肖俊偉,如果肖俊偉能夠在母親那裡偷錢回來給他,他才會放過。
「呵呵,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對不起俊偉這孩子。」肖學武說道。
何止是對不起?
你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一位父親,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是把兒子當成了誘餌。
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現在孤獨一人,也是活該。
鄭為之剛進來的時候,看到老人在新年裡獨自一人,還覺得他有些可憐,在聽他講完這些事之後,只覺得他可恨。
「後來呢?」鄭為之問道,「你妻子不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這裡嗎?」
他覺得邏輯有些不通。他的妻子完全可以帶著兩個孩子離開,現代社會又不比從前,只要願意努力工作,隨便到哪裡,生存還是沒有問題的。
「她不會離開的,她雖然長得漂亮,可是卻不識字,不敢離開家鄉。」
竟然還是個文盲。
山區里不少的老人認為,女孩子不需要讀書識字。看來她也是被這種觀念毒害了。
現代社會,讀書識字有文化,對於一生的發展太重要了。
「後來,她也沒錢了,只能出去賣……維持生計。」肖學武嘿嘿地笑著。
笑著笑著,聲音變得哽咽,他突然扇了自己一個大耳光,「我特麼,真不是人。」
下手真狠。
鄭為之抓住這僅有的時機,一把掀起了桌面。
桌面砸得肖學武一趔趄。
鄭為之把他面前的槍口向上一抬。
想像中的槍聲並沒有如期而至。
肖學武眨動著眼睛,眼角處白色的分泌物清晰可見,他看著半空即將落下的拳頭,哭喊著吼道:「打我啊,打我啊!」
轉而又哀哀痛哭。
鄭為之倒出槍中的彈丸包,捏在手裡,感覺有些不對勁,他把彈丸包撕開,裡面全是砂子。
「這彈丸包是本來就有的嗎?」
「是。」肖學武也覺得奇怪,他從來沒有想到,裡面的填充物竟然是砂子,雖然也有一些殺傷力,但比起彈丸來,畢竟要弱很多。
「看來,肖俊偉更恨得是你。」鄭為之說道。
肖學武不明白。
鄭為之解釋道:「用這些東西,能傷到我,但不會死,如果我反擊,那您老這身板……嘿嘿……」
言下之意,只要他沒死,要打倒這麼個老態龍鐘的老頭子,是三個手指捏田螺。甚至,暴怒之下,一個不留心,拳腳重些,就可能把他打死。
兩個人,只能出來一個,出來那人也沒有好果子吃。
肖俊偉算計得真是完美。他對兩人的恨意,由此也可見一斑。
肖學武聽完鄭為之的話,呆了半晌。吸毒半生,他早已沒有當初的血氣,這也是他遲遲不能扣動扳機的原因。
「他的下落,他媽可能知道。」他咬牙說道。
……
「你是俊義的朋友嗎?」馬雪抬頭問道。眉目中可以看出化了妝,但歲月留下的痕跡,是化再多的妝也不能遮蓋的。
鄭為之不知如何回答,只有略略點頭,以掩飾心裡的尷尬。是叫錯了名字,還是不知道肖俊義已經死了?
「俊義過年前還寄回來一些錢,說是做生意掙了點錢,他是個孝順的孩子。」馬雪的聲音淡然,「他還說今年太忙了,過年不能回家,其實我知道,他是怕看到我,想起以前的事。」
「我賣身子,也是沒有辦法,我一個女人,沒有力氣,又不識字,只有長得還算可以。」馬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像對面坐著的,不是陌生人,而是一位老朋友。
「俊義老早說過,他是原諒我的,但是,我知道他過不去心時那道檻,所以不願意回家,只能托朋友來看望一下。」
鄭為之無法描繪對面女子的表情。
哀莫大於心死。
肖家兩兄弟對於母親的態度也是割裂的,即離不開,全靠這活命,又看不起……
「肖俊偉回來過嗎?」
「俊偉……他也是個好孩子,他現在一個人在國外打拼,生意做得很辛苦。俊義說,沒什麼事情,就不要麻煩他。」
「俊義都找了哪些朋友來看望您?」
「有很多,來的最多的,是一位叫作三公子的男人,他常來這邊做生意,所以也常過來看我。」
三公子,應該就是三瘋。
「阿姨,你有俊偉的聯繫方式嗎?」
「怎麼了,俊義他不知道嗎?他們兄弟倆一直來往的。」馬雪突然看向鄭為之,眼神精明起來。
「當然是知道的,不過,他留下的電話最近一直打不通,俊義怕他有事,所以順便問一下,俊偉他有沒有留下其他的聯繫方式。」鄭為之的謊話隨口就來。
「哦,是這樣啊,我這裡也留了一個電話號碼,不過不知道能不能打通。俊義說過的,沒事不能打這個電話。」
總算有一點線索了。
鄭為之的內心振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