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最後一次

  吃過了年夜飯，鄭為之跟父母打了個招呼，一徑向外走。

  「臭小子，也不幫我收拾一下。」朱巧麗嗔怪地說道。

  「媽，我倒是想幫忙來著，您又會說，廚房小，礙手礙腳的，外邊坐著去。」鄭為之笑著調侃他母親。

  「那你也不陪你爸聊個天。」朱巧麗一想到鄭為之的魂早就飛到樂樂那裡去了，就有點不舒服。

  陪父親聊天。

  鄭為之吐了吐舌頭。

  好像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聊啊，說著說著，就是問自己的工作，然後就是一副過來人的姿態，不分青紅皂白地評價一番。

  評價也就評價了，可總是批評自己咋回事啊？

  

  孩子在父母的眼裡，總是長不大的小子。

  「放假時間長著呢，過兩天陪你們聊。」

  鄭為之急急說完，就向外走。

  不僅是心，就連魂，身體帶四肢，都往樂樂那去了。

  開門，樂樂還沒過來。

  屋裡果然已經收拾過一遍了。

  樂樂到底還是長大了……她媽媽知道的話，只怕會驚訝地掉落眼球……在家自己的房間都不收拾的人吶！

  他美美地洗了一個熱水澡。

  ……

  兩人相擁著，倚在床頭看電視。

  幾十年如一日的春節聯歡晚會。

  「這春節聯歡晚會，是越來越不好看了。」凌魚樂打了個哈欠，小手掩了掩嘴。

  「那歌唱的，還不如咱家樂樂上台。」鄭為之說道，「真恨不得把他們從屏幕里摳出來。」

  電視裡正播放的，是四位少男的組合，半長的髮型，捲成類波浪式，眉毛修成了彎彎的柳葉，淡紅的唇膏，耳墜閃閃發亮……

  戴個長發的頭套，都不需要另外化妝，妥妥一位女生。

  更過分的，就連動作都是蘭花指，聲音都是娘娘腔。

  「還是你強。」凌魚樂吐氣如蘭，曖昧地用手指，在他的胸肌上畫圈。

  鄭為之哪裡忍耐得住……

  他探手下去，被子裡的肌膚嫩滑無比。

  ……

  小憩了一陣，電視裡還在咿咿呀呀地表演著小品。

  鄭為之一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起床。」

  「起床幹什麼？」鄭為之有些莫名其妙。這是半夜十一點，可不是早上十一點。

  「這麼美好地跨年夜，你就打算在床上呆著啊！」

  「有你在邊上，在哪呆著都行。」他摟著凌魚樂，不讓她動。

  凌魚樂拿開他作怪的手。

  「快點，起床了，懶豬。」

  把鄭為之從溫暖的被窩裡拖出來，凌魚樂開著車，出了小區。

  「哇，街上怎麼這麼多人？！」鄭為之驚嘆道。

  「過節，晚上不總是這麼多人嗎？」凌魚樂反問。

  鄭為之覺得，大年夜嘛，應該這樣過。全家人一起吃飯，喝點小灑，接下來的娛樂節目，要麼是親戚們來一桌麻將，要麼是守著電視機看春晚。

  熬到半夜，把炮仗煙花放完，那就得了。

  就是說，他心目中，大年夜，大家都是在家裡的。那麼，馬路上，集市中，那都是空空落落，沒有人的。

  沒承想，道路上那麼多人。

  熙熙攘攘。

  酒吧，會所，飯店……燈紅酒綠。

  仿佛，他的前半輩子白過了。

  「今天我是顧客，在台下感受一下。」兩人坐在卡座上，凌魚樂把半個身體團在鄭為之的懷裡。

  她給自己叫了一杯飲料。

  鄭為之的面前是啤酒。

  這是凌魚樂駐唱最多的地方，不過這一次，台上載歌載舞的，並非熱力線樂隊。

  平時，鄭為之不太願意到酒吧來，他嫌吵。

  不過，今天不一樣。

  酒精，讓他興奮了起來。

  凌魚樂，更像是妖嬈的狐狸精似的，不管她指向哪裡，鄭為之都會沖向哪裡。

  大年夜的奇妙氛圍，酒吧里也在努力營造。不管到了哪裡，最能影響人的，還是整個人群的氛圍。

  人從眾。

  隨著別人揮起了螢光棒，鄭為之也不甘落後，站了起來，揮舞著，吼叫著……

  「看煙花嘍！」倒計時一分鐘，人們開始向外涌去。

  今年的大年夜有些特別。興盛軸承有限責任公司向市政府贈送了過年煙花，價值數百萬，於跨年時燃放。

  給每家每戶帶來新年新氣象。公司老總在電視上向全市人民拜年的時候說道。

  人潮的涌動中，一聲聲巨響，掩蓋了市民的炮仗聲。

  幾十公里之外，興安北服務區，到處停滿了車輛，已經沒有通道可言。

  司機們，有的打開車窗，有的走下了汽車，也有人從天窗里鑽出半個身子……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機，記錄下這盛世繁華的一刻。

  苗亞輝拍完照片，又發送了一條信息，最多還有半小時就可以到家。

  收音機里，交通廣播電台還在播放著節目。

  手機的電台APP上，留言板塊已經被拜年祝賀的文字語音攻陷。苗亞輝打開的時候，自己發送的那條還可以看見。

  為了省下幾百元的高速通行費，他掐著時間出行，沒承想路況很好，他提早到了，只能在服務區等待著，過了十二點就可以免費了。

  後來停下的車子都是同樣的心理。

  當知道夜晚有全市的煙花表演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留了下來。

  也不差這點時間。

  關鍵是，在裡面的車，你想出去也走不了，通道都擠滿了車。

  車潮重新流動起來，像是一盞盞明燈，鋪滿了回家的路。

  這條路上，希望，快樂……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家是旅人永遠的羈絆。

  苗亞輝打開門的時候，妻子正等在門口。

  父母，妻子，兒子，還有滿滿的一桌菜餚。

  苗亞輝的眼睛濕潤了。

  「爸媽，你們……」他有些哽咽。

  「過來坐。」老父親說道，「照樣是大年三十的年夜飯。」

  「爸爸，給你拜年啦……」四歲的娃已經困得東倒西歪，但還是強撐著說完了拜年的話。

  「乖，快去睡吧，明天醒來有爸爸給你的禮物。」苗亞輝知道兒子不可能再撐著坐下來吃飯。

  一家人坐下來，其樂融融。

  ……

  鄭為之和凌魚樂看完煙花表演，又在酒吧中逗留了一陣，這才起身回家。

  後半夜，附近繁忙的炮仗聲也停歇下來。

  難得的有了靜謐之感。

  鄭為之飛快地打開了門，摟著凌魚樂的腰，在客廳里旋轉了一圈。

  「鞋都沒換。」凌魚樂嗔到。

  「我想樂樂。」鄭為之笑了。

  「都樂了幾回，你還樂得動嗎？」凌魚樂假意恥笑他，櫻桃紅的唇卻是向上，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組織交待，遇到事絕不服軟！」鄭為之笑眯眯地回應著。

  突然，

  巨大的轟隆聲傳來。

  「樓上怎麼了？」

  「恐怕是喝多了，撞倒了什麼東西。」凌魚樂猜測道，「田叔的兒子，要後半夜才能到家，所以他們的年夜飯定在後半夜的，田叔兒子在外打拼，一年才回來一次，可能一高興，大家都喝多了。」

  又一聲轟隆響傳來。

  「不對啊，不像是無意間撞倒了東西。我上去看看。」

  「田叔，阿姨，發生什麼事了，需要幫忙嗎？」

  門開處，田叔和阿姨蒼白的臉頰露了出來。

  「我們剛回來，聽到樓上有聲音……」鄭為之說道。

  「是小鄭啊，沒事，沒事。」急忙就要把門關上。

  「你也真是，媳婦看直播的事，告訴亞輝幹什麼？」阿姨在數落田叔。

  「我也不知道，那是要花錢的。」田叔無奈的聲音。

  透過還沒有關嚴的門縫，鄭為之看到滿地的狼籍，椅子東一個西一個倒在地上，花生瓜子滿地都是。

  想來是有人克制了，沒有把桌上的菜砸下來。

  一個男的聲音。

  「我特麼為了省幾百塊錢的高速費，特意等到現在才回家，你特麼地看個直播刷火箭，一個火箭五百塊……」

  瀕臨崩潰的聲音，又哭又笑，還有披頭散髮倒在地上的女人，都在門縫裡定格，收藏進了家門深處。

  鄭為之深深嘆氣，他擁著凌魚樂，什麼興趣都沒有了。

  「一家有一家的難處，你也管不了那麼多。」凌魚樂仰頭說道。

  鄭為之想起了高速上聽到的那句互動話語，為了省錢，吃不到年夜飯。雖然吃不到年夜飯，也沒有念念不忘的餛飩老鴨湯，但當時的心情，快要回家了，思念的親人就要見面了……

  說著喪氣的話，表達的卻是高興的情。

  回到家，父母妻兒等著，晚開的宴席仍然最動人。

  或許是在閒聊中，或許是發現了妻子手機的秘密，酒精上頭，血壓飆升……

  努力打拼，寄回來的辛苦錢，竟然被如此地浪費……

  中年人的崩潰，來得勢不可擋！

  「大家平平安安，順利開心，才是最好的呢！」凌魚樂把頭埋在鄭為之的胸前，呢喃著進入了夢鄉。

  「起床了。」鄭為之在凌魚樂的耳朵邊吹氣。

  「這才幾點，起那麼早幹嘛？」凌魚樂撒嬌。

  「十一點了，還早啊。」

  「是挺早。」

  鄭為之有些無奈，有個作息顛倒的老婆，是什麼樣的體驗，要不要上某APP問問，有個預警，可以做好心理準備。

  「我們今天還要長途開車的，太晚了，天黑都趕不上酒店。」

  凌魚樂的目光閃動。

  「豬豬，我們明天去吧，今天我要回去陪陪爸媽。」

  鄭為之一楞。

  凌魚樂多次關照，今年要集中假期，外出旅行，過二人世界。鄭為之考慮到他的時間，不見得能夠由自己做主，就決定自駕省外旅行，只需要提前把酒店訂好。

  自駕的好處，在時間上很自由，說走就能走，實在走不了，退掉酒店就行。

  說得斬釘截鐵的，怎麼事到臨頭變卦了。

  哦！

  就是樂樂的風格，想一出是一出，做一出是一出。

  還是她媽媽的原因。

  樂樂需要回去安撫一下。

  自己呢，同樣需要這麼做。按照原定計劃，假期基本上跑在外面，所以昨晚那句「放假時間長著呢」，其實真正呆在家裡沒幾個小時。

  明天再出發，也是個好主意。

  他沒有想到，凌魚樂隱秘的腦海深處，閃爍的都是那顆藍色的小藥丸。昨天，藥丸都被她放到了家裡收了起來。

  昨晚想好了，明天和豬豬外出旅行，徹底戒掉它。

  早晨醒來，又想，反正要戒了，不差一天，今天是最後一次，明天和豬豬一起外出，就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