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自找的

  夜幕低垂，病房裡燈光明亮。

  「嘉蘭，其實你也可以回去了，兩天沒上班，學生都要想你了。」鄭為之無奈道。

  

  下午鄭光軍和朱巧麗過來照顧，林嘉蘭才去賓館睡了一覺，傍晚不到她就回到了病房，也就是說，從周一晚上接到消息到如今，她也就這麼完整的睡了小半天。

  本來朱巧麗說晚上她來照顧，但最終還是沒有拗過林嘉蘭。

  九點多了，他們都離開了病房，只留下林嘉蘭。

  「他們才不會想呢，班主任請假了，他們就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大概是想像到了學生興奮的場景，林嘉蘭掩口笑了起來。

  「哎，倒也是。」鄭為之想起了自己讀書時候的情景，除了班主任，不怕其他任課老師，所以一天班主任不在，班級里總要打上兩三架。

  「樂樂這些天，在渭山縣颳起了小旋風呢！」林嘉蘭高興地說道。

  「她不就是在酒吧駐唱嗎？」

  「可不得了，很多人都趕去聽她唱歌的，走在外面還聽人閒談說到這件事。」

  「是嗎？」鄭為之不太喜歡酒吧之類的場景，以前也沒有關注過這些信息。

  「是的啊，很多人都稱呼她樂女王呢。」林嘉蘭幽幽說道，「她真幸福，從事的是自己熱愛的工作。」

  「你不是也幸福的嗎？小時候就聽到你說長大之後當老師了。」鄭為之笑道。

  「哎，別提了，那時候覺得當老師威風，小孩子沒一個敢不聽的，就連大春，在老師面前，也只有縮頭縮腦挨訓的份。」林嘉蘭皺眉說道。

  工作下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特別是劉興國地糾纏，讓她產生了離開教育行業的想法。

  好心得不到好報！

  但一想到其他一些學生和家長，這樣的心思又會被沖淡。即使是教師節的一張賀卡，即使是問完問題之後的輕輕一句「老師，謝謝你」……那么小的一句語言，一個行動，都讓她獲得了滿滿的成就感。

  「哈……」聽到了這個原因，鄭為之不由得大笑起來，結果扯動了傷口，眉頭蹙了起來。

  「阿為哥，你怎麼啦？」

  「沒事，沒事。」

  「豬豬，這是怎麼回事啊？」

  「啊？！」鄭為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不是有意偷聽的，樂樂臨走前這麼叫，我正好走在門口。」林嘉蘭慌忙解釋。

  「這算什麼偷聽，只是她起了一個外號罷了。」鄭為之笑了。

  同學中不乏損友，他就讓人叫成了「吱吱」，本意是取笑他是小老鼠。

  後來大學同學更為「發揚光大」了一番。宿舍老八有載入史冊的偉大發現，在他們的方言中，「吱」的發音與「豬」的發音接近，於是把他叫成了「豬哥」。

  至於發音是真的接近，還是老八臆造的，鄭為之反正是聽不明白。

  凌魚樂偶然知道有人叫他豬哥之後，又把他叫成了豬豬，還說這是獨一份，她的專屬名詞。

  這種事，林嘉蘭肯定做不出來，但凌魚樂就做得很自然。

  不過鄭為之也沒有詳細地解釋。

  「後來，你們班學生的事，解決了吧？」鄭為之突然想起這事，就問了起來。

  他是睡飽了，暫時不想睡覺，但兩人都不睡覺，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個事，總要找個話題聊一聊。

  幸好，現在即不能進食，也不需要上廁所，不然陪夜的是林嘉蘭，他還真有些尷尬。

  「解決？還早著呢。」

  「周一的時候，劉興國帶了個全身紋成花的男子，到校長室鬧了一趟，不過沈校長也很強硬，他們沒有得逞，悻悻地走了。」林嘉蘭剝了個桔子，擠出點汁水，給鄭為之潤了潤唇，「他們也真是的，在那裡說什麼，校長的錢就是學校的錢，校長借錢給他們，被他們理解成了學校理虧，先行賠付……還帶個紋身男，以為學校是社會上啊，誰凶誰有理……」

  鄭為之舔了舔嘴唇，酸甜的汁水讓寡淡的嘴裡多了一絲味道。

  「找藉口罷了，不是這樣做，他們就找另外的藉口。」鄭為之說道，「當初如果不借錢給他們，說不定他們的說法就轉變成了學校領導沒人性，見死不救了。」

  「其實都是大環境惹的禍。」鄭為之嘆息著說道，「明明是救人，卻被質問，不是你撞的為啥要扶，既然你扶了說明你理虧，也不知道是怎麼生出這種邏輯來的？本來應該守住公道的人和稀泥，強勢的賠點錢給弱勢的嘛，也不管弱勢的有理還是沒理。」

  「是的啊，有些家長很好笑的。有位老班主任說，學生自行車在學校車棚里被偷了，家長要學校賠，明明是告訴了學生要上鎖，他自己不上鎖，還要學校賠。理由說什麼，學生的事，學校不賠哪裡賠？班主任跟家長解釋，學校的停車棚無償使用，又不收費，如果收費，那麼有保管的義務，現在只是造個車棚遮擋雨水而已，已經算是為學生做了好事，你孩子自己不鎖車，不能把事情賴學校頭上啊。家長不答應，就到教育局去鬧，結果你猜教育局領導對校長怎麼說來著，才多少錢，賠給他們就是了，又不用你自己掏錢。」

  「這樣的風氣，也怪不得越來越多的家長要想著法兒讓學校賠錢，學校像是塊唐僧肉。」

  「明明堅持不賠是正確的，落在教育局領導眼裡，恐怕還會嫌你們校長太多事，多搞了些諫訪出來。」鄭為之說道。

  諫訪，應該是好事。老百姓不懂法，有些時候被權力傷害了，沒處說理去，通過上訪解決問題。或者一些冤假錯案，問題可能出在執法部門，還讓他們自我糾正，是不太現實的。還有一些事，是不在法律規定之列的，有一些因時代局限引起的社會矛盾，也不可能全部通過法院來解決。

  但不知怎的，走著走著，路歪了。

  考評機制不合理可能是其一，用諫訪的數量，越級上訪來考核基層政績，對基層進行問責。

  沒道理就去諫訪，上級一壓下來，下面就得安撫他們的情緒。沒安撫好，就是工作能力不行，所以花錢買太平的事屢屢發生。

  這導致不少人專門上訪，還說：纏一纏，鬧一鬧，搞點銀子過好年。

  「哎，我們老師其實挺佩服沈校長的，覺得他有原則。」林嘉蘭說道，「後來他找了社區的領導，那們領導的女兒以前在學校畢業的，所以也挺支持學校的。聽他把情況一介紹，沈校長的心涼了半截。」

  「怎麼說？」

  「劉興國是個癮君子，被強制戒毒過，現在吸毒不吸毒不清楚，但遊手好閒是肯定的，他的老婆受不了他，早就和他離婚了，劉文高跟他生活。」林嘉蘭嘆口氣問道，「你知道他們的生活來源是什麼嗎？」

  「是什麼？」鄭為之有些好奇。總不會是吃軟飯吧？這種男人，估計也沒有女人看得上。

  「靠他父母，是個啃老族，兩代在啃老。」

  啃老？鄭為之露出不信的神色：「按你說的情況，他爸媽應該六七十歲了吧？」

  「難道他是富二代？」他瞬間想到了另一種情況。

  「是富二代我就不奇怪了。他父親是企業是退休的，有兩千多養老金，但是他母親並沒有養老金。」林嘉蘭露出不齒的神色，「學生沒有經濟來源還好說，但是他這麼個大男人，又不是缺胳膊少腿。」

  「就這點錢，養活老兩口還不一定夠呢？」鄭為之想，除了基本生活，還要看個病什麼的啊。

  「所以兩位老人七十的老人，就四處撿垃圾里的紙板，維持生計。」林嘉蘭嘆息，在含飴弄孫的年齡，卻要想辦法養活四口人，不知道老兩口是什麼心態。

  「附近的人家都說，這老兩口是自找的，小時候把劉興國寵到天上去了，他要摘月亮，老兩口也會想盡辦法滿足他……他小時候偷看鄰居家的大姑娘洗澡，告訴父母說是人家勾引他，他父母竟然真的相信。他們重男輕女，對劉興國信任到了極致，對他的姐姐則是嚴厲、苛責到了極致，所以他姐姐一長大，就去國外打工了，至今沒有音訊。」

  「社區領導還是挺努力幫忙的，他去劉興國家，和他談了談，最後劉興國先歸還了沈校長一千六百元。他自己付了三千四，還考慮下次手術自付最少一千，剩餘下來的一千六先還給沈校長。那位社區領導說，劉興國這回也算是給了他面子了。」

  林嘉蘭苦笑著說道，她是與同事聯繫才知道這些事的。她還感覺到是因為自己的問題，才讓沈校長的錢借出去了要不回來，有不少的愧疚感。

  「吸毒的，十有八九仍復吸。」鄭為之說道，「我讓老同事關注一下看，從他吸毒那裡入手，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他現在就是癱倒成一團爛泥的那種，估計誰的話也不會聽。據說他父母倒是說的挺在理，覺得兒子應該還錢，可是卡也讓劉興國拿去了，他們即拿不出錢，也沒法讓兒子聽話。」

  鄭為之的腦海里不由浮現了一副畫面，年老的夫妻倆在垃圾箱裡翻撿著垃圾，為撿到一個紙箱，一個礦泉水瓶而奔波忙碌，即便如此，也始終填不滿劉興國的胃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不由得發出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