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2024-09-02 14:50:36
作者: 公羊火鍋
「您很希望我離開嗎?」無雙問。
四爺心情複雜至極,甚至沒注意到她那個稱呼的改變。
「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四爺沉聲道。
「但我能問一下您的想法嗎?」
「你是走是留,我都可以接受。」四爺道。
他仍然坐在花壇邊,鞋尖來回地碾著那些草莖,因此也就沒有能看到當他這句話開口的時候,無雙的表情。
——哪怕是在文明的21世紀,也有一些國家,有些不幸的女性會在碰到惡性事件後,被自己的家人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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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稱這為「榮譽謀殺」,因為女子的不貞會給家族帶來恥辱,讓家族蒙羞。
無雙心想,她都差點忘了,這時是17世紀,離現代文明還有很遠。
她先前一直在想四爺是不是已經認出了她真正的身份,心中惴惴,不願意承認自己其實就是年無雙,是否潛意識中也有對這件事的抗拒?
在他看來,她可是跟著太子過了好多年。哪怕剛開始會感到失而復得的驚喜,想清楚之後是否又覺得嫌棄?
會覺得……她……不乾淨了。
無雙突然有些想笑。
真奇怪,在毓慶宮的時候她一直跟太子說她已經沒有歸處,那時她還告訴自己這只是權宜之計,是話術。
可胤礽確實是這麼相信著的,認為她除了依附他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這豈不也是同樣的邏輯。
如果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成長起來的胤礽會這麼想,那麼他四弟憑什麼就不會?憑他是雍正?憑他是她看中的人?
她可真是天真幼稚啊……在她看來手上染血就是對她自己最大的背叛,但對這個世界而言,最重要的或許只是她有沒有和別人睡過。
哪怕實際上根本沒有。
至於心和思想,那是最不重要的東西。
所以是否對於四貝勒這個人,對於那一對孩子來說,她以那種方式意外死亡,其實會是最好的結果?
只要生還,即代表不忠,會給所有人蒙羞。
當她被帶偏路線的時候,在這個社會中,她早已沒有任何生路可言。
其實她的存在給他添麻煩了吧。她若要留下,難道真就以太監的身份?四貝勒府里那麼多見過她的老人,難道要全攆走?怎麼可能。
沒見他回來的時候將她帶到莊子上麼?可不就是……原也沒有將她帶回去的打算。
難為他還為了當年的情分將鈕祜祿氏送予她處置。復仇既了,她也該消失。跟著張廷珞走,大家相忘於江湖,年氏死在四年前,再也不會回來。
無雙扯了扯嘴角,心裡一片冰涼。
大概是暖爐里的香料燒完了吧。
如果她只是想通了這一節,為了求活而跟著張廷珞,這對他也未免太不公平。哪怕她之前就想明白這事,也不會跟他走的。
——所以她就該面對這樣的四爺,一個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活下來的她」的四爺。
風真大啊,很快就吹乾她眼角那一點淚痕。
「不管去留,我都聽您的吩咐。」她聽到自己輕聲說,像是耳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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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已經連續聽她說了好幾次「聽他的」這種話。
真奇怪,府里很多事情都是他做主,換以前在衙門裡讓他四貝勒說了算的事情也多的是,沒有一次叫他這麼煩心。
為什麼只會聽他的?她沒有自己的想法麼?——她肯定有。
只是某種經歷、某種念頭讓她覺得應該一切以他的為主,不然換以前她一定有自己想法的。
他覺得又心疼又有些委屈。在太子那裡她都受過多少磋磨,以至於再也不敢說出自己的心思。
以至於她竟然覺得他和太子是一樣的。
他說了會放她走就是會放她走,難道還會和二哥一樣在背後找他們倆什麼麻煩嗎?他在她心裡就是這樣的人?會濫用權力?小肚雞腸?
四爺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傻子,大傻子,超級大傻子。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張廷珞有些什麼想法,可以前一向發乎情止乎禮,她也只喜歡他,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對張廷珞有過任何想法。
他甚至沒和她說過這件事,心想自己既然已經贏了,無謂再讓她知道。
又想起那時她在張廷珞房裡搶著背鍋要護著那傢伙的樣子,四爺感覺胸口都是梗梗的。
她……何曾這樣護著過別人。
哪怕是他。
大概會哭的孩子是該有奶吃,他想。張廷珞看起來很可憐?難道他就過得很好?
他這幾年都沒怎麼去過衙門,胸口總堵著一股氣,什麼都不能做,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盯上自己。
她有沒有想過他也很難過很不開心,為什麼她看到的好像只有張廷珞,甚至胤礽?誰來心疼心疼他?
她心裡是真的沒有一點兒他的位置了嗎?
不知不覺地四爺就低下了頭,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出血都沒有發覺,而腳下的草莖已經被全部踩爛,青草的汁液混在泥土裡,看起來十分骯髒。
真可笑啊,四爺想,他舔掉乾裂起皮的嘴唇上那一滴血。
「你若想走,盡可以走,我不攔你。」
他抬頭看到姑娘蒼白的臉。她真好看啊,長發短髮都那麼好看,有種介於少年與少女之間的美。歲月在一切身上留下印跡,唯獨忘記親吻她的面頰。
她永遠是張廷珞心中在武昌那驚鴻一瞥時的模樣。
那是什麼樣子,四爺不知道。他只記得他們成婚那天,他從院子外頭進來,看到走在一眾奴才前邊那個穿著挺寒酸的女孩。
她比他矮那麼多。仰起來看他的臉上,一雙眼睛明亮若寒星。
那時四爺鬼使神差地就沉下聲音,想讓自己看起來更老成一些。那還是他第一次在一個女子面前這樣。
一晃眼都那麼多年了。
無雙皺了皺眉,看向他。
「這是您想看見的嗎?」她問。
不是,當然不是。
他想說不要走,留在我身邊,再也不要離開。
可是被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望著,他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說你想走就走。」他重複了一遍無意義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