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賭書消得潑茶香

  晚上吃飯的時候，四爺就吃得很慢。

  他先前就吃得慢，現在還更慢一些。論理這人是個右撇子，傷的是左手，不會影響吃飯才對……論理是這樣。

  總之他並沒有喊疼或者生氣什麼的，就只是把那隻傷了的左手放在腿上，用右手拿著勺子舀飯，動作看起來像剛馴服四肢的早期人類。

  無雙這樣看著他吃了半分鐘，終於硬著頭皮說：「不如我服侍你吃。」

  畢竟那手怎麼想都是為了搶她剪刀的時候傷著的。

  四爺垂下眼：「不必，你先吃吧。」

  然後又去吹他的湯，呼呼吹了好幾下，不聲不響地把湯往嘴裡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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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麼的無雙就想起來這人要吹吹的場景，眼神默默地偏了偏。

  對方到底把她當什麼，是替身還是本體，現在仍然不確定，但一種莫名的氣氛讓她一時也不想去計較那麼多。

  大抵是聽到這傢伙說他之前的經歷吧，心裡的氣略消了一點。

  又想起來這人畢竟還是將她從詹事府里拉出來了，還連帶著撈出來張廷珞和明軒，夠意思的了。

  暫且……至少在張廷珞養傷這段時間裡，莫談國事吧。

  無雙不容分說地將椅子拉近了一點他的方向，另取了乾淨勺子，復問：「想吃什麼？」

  四爺道：「不必太麻煩，你夾方便的就好。」

  無雙果然沒有聽他的，站起來將桌子轉一轉，把他吃得多些的那幾樣都轉到面前來。

  四爺不動聲色地看著對方精準找到他吃得多的、還有對傷者恢復好的那幾樣食物，耐心地給他去了骨吹涼，用勺子送進他嘴裡。

  很想笑，但要把嘴角壓下去，太辛苦了。

  他詭異的表情很快被無雙捕捉到，試探著問：「很疼嗎？」

  「不算。」四爺道。

  「……對不住。」無雙小聲說。

  有什麼好對不住的，他賺翻了。這是他人生三十年來布過的最成功的一個局。

  可惜不能說。真是富貴不還鄉，宛如衣錦夜行。

  悶聲發大財的四爺享受著姑娘親手給他餵飯的待遇，腿都差點抖起來了。

  也不是沒有下人在他傷了病了的時候服侍過他，但這感覺是不一樣的。

  原來她有注意過他愛吃什麼。

  雖然沒有說，但她也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她吧？

  她就是個這樣的人……只是看起來冷冰冰，心裡其實早就軟了。

  只有明軒那樣的笨蛋會以為她是真的在罵人。殊不知她對她不喜歡的人，比如年華錦和四福晉那種，都是不主動去搭理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子。

  四爺看著姑娘小心地給他挑著魚刺，又說起些以前的事來。

  「其實皇額娘曾經懷疑八妹妹的死與赫舍里氏有些關係。」

  無雙微訝：「怎麼會？」

  「佟佳氏不是小門小戶，有人做得出，就會留下蛛絲馬跡。哪怕那是索相。皇額娘養胎的時候，赫舍里氏送進宮的那批禮物大概有點問題。雖然沒有實證，但皇阿瑪確實在八妹妹夭折後不久貶謫了索額圖。」

  「竟會如此？」

  「嗯，可是貶了他又如何，八妹妹再也回不來，連帶著皇額娘也與皇阿瑪生了隙，我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她開心過。」

  「前妻的母家與後妻……嗎，確實如此。」

  「是啊，」四爺道，「當時發生的時候二哥才九歲，皇額娘雖深恨索額圖，卻並沒有將這些事與二哥扯上關係的打算。」

  無雙垂著眼睛，手上動作都停了片刻。

  「他應該確實在裡面產生過某些作用。」無雙道。

  這回輪到四爺驚訝了：「你怎麼知道？」

  無雙搖搖頭：「他對你出手的時候，是不是問過你和他一起笑這句話？」

  四爺怔住了，打心底里忽然生出一股寒意來。

  「他說的不是『他』，是女子的『她』，」無雙道，「胤礽精神狀態不太好，耳邊一直會產生幻聽，雖然他沒有跟別人說過。他覺得那些死者的魂魄一直在他身邊。」

  她抬眸望向四爺：「他說的『她』，要麼是皇八女，要麼是孝懿——總之是與你有關的死者。」

  反正不會是她，她沒死。

  四爺感覺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忍不住向左右看了看：「你……你當真？」

  「那是一種典型的精神病症狀，出現幻聽，」無雙道，「他不過對那些人的死心中有愧。」

  「說不定真的有……她們真的，還在我身邊。」

  無雙默然笑了笑，不再出言解釋。

  哪有什麼魂魄，那就是精神分裂。她出現在胤礽身邊的時候刻意用了些安撫與鎮靜的手段，讓對方感覺好一些，他就會覺得那些東西遠離了他。

  而當她不在的時候，恐懼會更猛烈地襲來，加上外界其他事物的影響，讓他的精神徹底崩潰。

  就算沒有諸皇子之事，康熙也不可能再接受一個已經瘋了的人當太子。

  「所以他真的曾對皇額娘出手？」四爺沉聲問。

  「縱然沒有直接示意，大概也是知情不報。其實他的心情很好理解：前妻留下的兒子，自覺孤苦無依的，看到父親後邊快扶正的貴妾肚子大起來了，難免會心態爆炸。如果那是兒子，如果皇貴妃母憑子貴扶成皇后，那又是一個嫡子。佟佳氏的家世，比起赫舍里氏也不差什麼。」

  「……」四爺沉默了片刻，「後來的貴妃，溫僖貴妃生了老十，卻沒有被升成皇貴妃。小佟佳氏貴妃，更是根本沒有懷上過。」

  無雙扯了扯嘴角：「對，所以大概皇上也知道了。但他覺得這些都是索額圖的鍋，沒有算在胤礽頭上。」

  聽她這麼直呼太子名諱讓四爺有些不習慣。她都沒有這麼叫過他。

  他壓下心裡淡淡的酸意，道：「所以他二人身上都是有因果的。」

  言下之意，無雙對他們倆出手其實根本沒什麼，是他倆罪有應得。

  姑娘扯了扯嘴角，往四爺嘴裡送了一勺子浸滿湯汁的魚肉。

  「其實沒關係，」她輕聲說，「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不就是把心變黑嗎？誰還做不到似的，手夠黑心就狠就可以。如果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活下去，我就變成這樣的人。」

  ——然後，改變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