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當時只道是尋常

  四爺不出聲地吃著飯，聞言只是笑了笑。

  感覺到無雙投過來的眼神，他咽下嘴裡的食物，默不作聲地挑眉，回以一個眼神：「？」

  無雙：「……」

  她分明記得以前她當面懟四福晉的時候他眼中那再清楚不過的忌憚的。

  現在說出這麼反動的話，他還能恍若未聞，真是成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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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敢當著雍正說出這種話，她也算是猛人了。

  扯了扯嘴角，繼續舀一勺松仁玉米和飯拌一拌，準備塞進他嘴裡，卻聽到一句遲來的回覆。

  「官逼民反，自然是官的錯。取而代之，亦無甚不可。想活著又有什麼錯呢？」

  無雙一時怔住，這是多麼耳熟的一句話，沒記錯的話她也對別人這麼說過。

  四爺見她面色大變，心裡一沉：「怎麼了？」

  無雙扯扯嘴角：「巧了麼這不是，我也用這句話忽悠過人。但人與人互相傷害，終究是不對的。爭鬥……不會讓任何事情變好。」

  這不是她想做的事情，一直以來都不是。

  聞言，四爺亦是沉默片刻，忽而正色道：「其實不是的，這裡頭有本質上的區別，你得注意到。」

  「手段不同，對象不同，目的不同，那麼做的事自然本質也不同。有壓迫自然有怒氣，可勇者之怒，當是向比自己更強的人揮刀，而怯者之怒，只能抽刀向更弱者。並且他們做的事，一定是為了自己而不是更多的人。」

  青年的聲音溫和卻堅定：「世有不公，若你單看自己傷害了誰，不看自己可能拯救了誰，那是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做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再者就算真要怪，也怪不到你頭上來——誰讓他們先不仁的呢？人可傷我，我還不可還手，這太不講道理了吧？便是我這等有能力還手的人都忍了，下次他是不是要傷要害別人？」

  他抬起右手，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姑娘的背。

  其實他想摸頭的，不太方便。如果拍肩膀，那太怪了。牽一牽姑娘的手，又怕她現在已經不想被他牽。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情緒不穩之下拍的力氣太大，姑娘的眼淚突然被他拍出來了。

  四爺當時就驚了，看姑娘捂著臉顫著聲音說抱歉。

  其實他不記得有見她哭過。記憶中的姑娘總是看起來笑嘻嘻的，實則難以親近，一定要他很努力才能靠近她的心。她那麼倔強，從來都不會對誰服輸。哪怕現在，也不想讓別人看到她失態的樣子。

  這時他意識到，她大概很久沒能真心地哭過或者笑過了。

  「其實沒了二哥……太子，世道也不會變得有多好，」他說，「這個世界很糟糕的，總有一天或許我也會變成那樣。你知道麼，其實人都會變的。剛開始誰不是一片純良？到了後來就越來越不一樣。」

  他自嘲地笑一笑：「我先前也總想著要讓世界變得更好一些，在六部裡頭各種蹦躂，以別人看我不順眼為樂。我想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何必與他們同流合污？後來才知道，群體的惡意與欲望，有時不是一個人想獨善其身就能做到的。後來我妻子失蹤，那些我給過他們的委屈，他們全都還給了我。那些都無所謂，可我沒能及時找到她。」

  無雙的聲音停了片刻，聽他說：「其實我一度覺得我這輩子可能無法反抗了。我就會……一直縮在府里當一個多羅貝勒。我曾經嘗試過的對命運的反抗，以失敗告終。」

  姑娘看起來十分驚訝，這鼓勵了四爺，他繼續說：「謝謝你。哪怕其實倒的只是一個太子，不是他後面錯綜複雜的勢力，但你做的事情，終究讓世界變好了一點吧。有你這樣的例子，我再這麼收斂下去，亦是無益。總不能次次等著別人反抗的時候順手將我給救了。」

  無雙似乎有些慌張，被四爺伸手止住：「如果連在那種逆境下都有人能反抗，那麼我……」

  「不，你聽我——」

  「我也沒有理由，再逃避與爭位有關的事情了。」

  無雙好像一瞬間就啞了。

  「如果世界不會變好，那就試著去掌控它吧，」青年說，「與其相信別人，還不如我自己來。」

  「你別急，不是現在，」無雙快速地說，「都忍這麼久了，別冒頭。別顯出自己，讓他們先去爭。」

  說完這些才意識到這不是她現在該說的話。

  可是面前這傢伙說的也不是他該說的話吧？不管是把她當什麼，野心豈是這麼好露出來的？難道出去見一見誰都說「你好，我看我爹和我兄弟們很不順眼，準備把他們干翻了我自己上」？

  找死。

  男人的臉上訝色一觸而收，隨後似乎想到什麼似的閃過一絲精光：「可我終究忍不下這口氣。」

  無雙正要勸，忽爾覺得不對：「哪口氣？」

  四爺僵住。

  玩砸了。他本來是想佯裝上頭，引得她來勸他，看一看她放不下心的樣子。

  結果無雙這麼一說就……

  皇額娘與八妹的事情終究年代久遠且缺乏實證。他如今痛恨胤礽，並且對皇阿瑪也心情複雜，當然只是因為她的緣故。

  可他又不敢說自己一開始就認出她來了，怕她惱羞成怒直接跑掉。

  太難了。

  「我先前向太子借人手去查我妻子的事，但他們從未真心幫忙，」四爺急中生智，「哪怕我如何去求，如何當著他們自我折辱，都無濟於事。」

  這不是假的。那些人做戲做得不算差，可他當時那樣上心，自然能看出來態度有問題。

  只是他本來以為那是刻意怠慢，卻沒想到太子根本就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讓人如何能不恨？

  無雙果然動容：「其實他……不，其實你，你不必這時就開始動手，不如先等等吧。還會有別人跳出來的，忍了那麼久了，不差這一時。」

  「他們間接害死了我的妻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一天到，或者他們搜的時候能更認真些，是不是她就不會出事。」

  無雙看著他，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