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高風緬邈頹波清
2024-09-02 14:48:57
作者: 公羊火鍋
小白從多蘭那裡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脖子上多了塊多蘭硬要塞給他的玉。
總之到了這個時候,胤礽應該也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再對他如何,於是小白沒拒絕。
三貝勒的幾個侍衛帶著他往詹事府的方向回去。中間小白有幾次停步,他總懷疑他聽到了別的聲音,但一細辨又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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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燈一路亮起,少年形單影隻。毓慶宮回詹事府的路上其實會路過好幾處宮殿,平時這裡也會有別的人出沒,如今太子一出事,這條路都跟被廢棄了似的冷清起來。
好時就捧上天,壞了就無人沾,倒也沒有讓人意外。
他亦步亦趨地走在隊伍中間,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喊道:「前邊兒什麼人?」
小白心裡狠狠地抖了抖。
那聲音依稀耳熟,雖然好幾年沒有聽過了,卻是他此刻絕不想聽著的聲音。
幾名侍衛都聞言轉身,看著是個品級不低的太監,對了個眼色還是回道:「送有關人回詹事府禁閉。」
罪名未明,也就只是有關人。不過說出詹事府三個字,對方應該就懂了是廢太子的人,應該不會來沾。
「是嗎?這人單從背影上倒是與咱家的一位故人甚為相似,可否讓咱家看看是不是那位故人?」
幾人有些為難,為首的那個道:「公公見諒,我們畢竟有差事在身……」
「看一眼而已,各位爺不必擔心,」那人走上來,直接自懷中掏出幾錠金子往幾位侍衛懷裡塞,「最多不過盞茶時間,這請諸位明天喝酒的。若是我那故人,我也只說兩句話,不妨礙各位差事。」
有錢收,又不是要把人買走,這樁交易怎麼看都沒有拒絕的理由。幾人接了金子,往旁邊退開幾步。
「就盞茶時間,公公自己看好了,別讓我們難做。」
沒人問小白的意見,因他不過一個階下囚。
也無人關心,這一刻是否是此人此生最想去死的瞬間。
甚至他思考了要不要直接把懷裡的毒藥掏出來生啃,又或許他可以直接把藥塞到對方嘴裡。
但總有與張廷珞重逢的事情在前頭打底,他明白否認沒有任何意義。
過去總會追上你。
小白轉過身,笑道:「是嗎?你看我——」
他的話頭突然止住。
他確實聽出來了剛剛那是蘇培盛的聲音。他知道這次跟著出巡的人里有四貝勒,詹事府的人八卦的時候被他聽到了。大概蘇培盛又是被留下來守家,和以前一樣,他是四貝勒的貼身太監,見他如見四貝勒本人。
真就是本人。
一群宮燈間他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只見著蘇培盛背後那個高挑的身影。
他又穿著侍衛服,出現在他本來不該出現的地方。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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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四爺感覺像是腦子被封閉在某個盒子裡。腦子裡一片嗡嗡的響聲,只看見對面那人嘴唇在動,似笑非笑地說了什麼。
「你認錯人了吧。」
蘇培盛其實也就三分自信,單看背影他覺得這人和年主子沒半點相象。
可貝勒爺毫不猶豫地讓他上去喊人,蘇培盛又不可能違逆自家主子。他尋思就是最後這人與年主子只有兩三分神似,他估計貝勒爺都會想法把人給弄回來。
結果那人轉過身來的時候,他真的驚了。
眼前的少年並不是全然地像年主子。但若說此人是年主子失散多年、一直養在外頭的弟弟,估計無人會懷疑。
只是表情過於冷傲了些,遠不如年主子當年親和。
他心裡嘆著氣正要開口相問,就聽到對方抱著手臂這樣漠然地說:「你認錯人了吧。」
不,且不說被他家貝勒爺帶回去絕對比留在詹事府等候發落要好多了,先說他怎麼著也是藍衣太監,品級這麼高,連剛剛押運的侍衛都對他以禮相待,這人就這麼個態度真的好嗎?
蘇培盛還待要說什麼,這少年已經轉了回去。
「認錯人,沒話說,我們走。」
隨便得仿佛那倆侍衛是帶他回家的一般。
他轉頭那一刻,四爺大喊:「等等!」
少年的身影很明顯地抖了抖,但沒有停下來。
四爺直接越過了蘇培盛,一個箭步衝上去緊緊地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少年明顯有一刻極力想要掙脫,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做得到,冷冷地抬頭望向面色蒼白的青年。
拿了錢去一邊聊天的侍衛們也聽到了他那聲呼喚,往這裡略顯不安地走了兩步,似乎想讓他們分開。
在那電光石火的瞬間裡,四爺看向這人深不見底的眼瞳,做了一件後來讓他無比慶幸的事。
「你是不是那個,叫白黯的?」他問。
小白另一邊的手在袖中無聲握拳,緊到指甲刺破掌心都毫無所覺。
《一千零一夜》里,有一個被關在瓶子中的魔鬼。他被關的前五百年,發誓但凡放他出來的人,他會許以對方力所能及的一切。
五百年後,無人來救。魔鬼在漫長的等待中逐漸絕望,發誓將會殺死接下來來救他的人。
這邏輯當初讀的時候就覺得極其怪異,是後來才想明白。歲月會消磨一切正面的感情,最後餘下的只有在過長的時光中逐漸釀成、酸化的恨意。先前她從來不去想,對自己說四爺要帶孩子,要韜光養晦,要過上全新的生活。有問題的人是胤礽,是太子親手造就的這一切。
但大概在某些長夜裡她也夢到過,甚至一度出現幻想,那個人不知從何得到了消息闖進毓慶宮,劈開牢籠,將她救走,像童話中王子持劍劈砍巨龍救回公主。
王子沒有來,王子娶了別的公主。公主在龍穴中哭干所有的眼淚,成為女巫馴化了巨龍。
最後女巫用自己釀製的藥水殺死毫無所覺的巨龍,回到已經陌生的人世。她走在闊別已久的街道上,看著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街景。這時王子帶著他的新歡,搭乘南瓜馬車自女巫身後經過,看到她的樣子怔了怔,說你是不是那誰……那誰來著?總之好像我的一個什麼故人。
其實哪有什麼故人。故人早就死在記憶里,留下來的只有魔鬼與女巫。
「對,」她聽到自己開口說,「我是白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