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欲眠還展舊時書
2024-09-02 14:48:11
作者: 公羊火鍋
「你想救她麼?你能怎麼救?」張廷玉老實不客氣地說,「你待如何?報官說詹事府里一人是死了四年的年氏?你有什麼證據那人是年氏?年氏四年前就死了,四貝勒親自送的靈,玉牒上這人名字都沒了。」
「還是說你要與皇上說,他最器重的兒子搶了另一個兒子的側福晉,放在詹事府里當奴才用?你去那裡是為皇上辦差的,不是給你找你那故人的。」
「何況便是說了,你覺得皇上會如何?是立刻告知四貝勒,查辦太子呢,還是命人將你與年氏雙雙滅口,粉飾太平?」
他一句一句出來,說得張廷珞面色越發蒼白。
「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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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面色冷淡,望著他忽爾露出個譏誚的笑:「你又如何能確定,年氏不是自願的。」
唯獨這一次,張廷珞秒回覆:「絕無可能。」
「你自己也說了不是麼?你親耳聽到她講的,她是皇太子的狗,是他的奴才。你不知其中緣由,又如何知道他兩人不是郎情妾意?棄四貝勒而就皇太子,難道不是個更好的出身?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樣的道理你該知道才是……」
「二哥,」張廷珞沉聲道,「不要再這樣說她,我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你知道?就憑你與她區區的幾面之緣?」張廷玉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巧了,我還在一處見過她男裝,那時她就沒與四貝勒在一起,兩人顯然分開已久了。」
「你想管這事?你憑什麼管?你是她什麼人?她死後你要給她掃墓都沒有資格,何況她活著,你又要怎麼管?」張廷玉深深地看向他的四弟,「你為什麼就不能承認,對她的生命來說你一直是個局外人?」
句句殺人誅心。
他一向是溫和的,鮮少有這樣尖刻的時候,可他不管張廷珞,阿珞一定又做出蠢事來。
若論機敏,張廷珞其實是四兄弟之最,否則也不能二十五歲就中了進士,比他或者大哥當年都要年輕。
可就是這樣聰明的弟弟,唯獨在遇上與那人有關的事情時,就會理智盡失。
「就憑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如何?」廷珞道,聲音堅定,「我是她唯一的朋友,她也是我的朋友。別的人別的事有什麼要緊?對她而言我是局外人,那我就走進去。就像我從先生那裡回到京師,我原本離她很遠,可是我走近了,那就沒有那麼遠了。」
「退一萬步講,二哥,便是今天這人不是無雙,便是此人是……自願的,兄占弟妻,是為不倫。有此惡行,豈可不奏?知情不報,即為失臣,」廷珞拜下去,「先生不是這樣教我的,父親更不是這樣教我的。」
張廷玉看著傻瓜弟弟,一邊心想他能恢復理智說出這句也十分不易,一邊又十分後悔當初同意讓他求學於郭琇。
郭琇那人年輕時銳氣過盛,到老卻又暮氣沉沉。張廷珞惡其暮氣,郭琇自己也知道,是以將年輕時的信條一股腦兒全傳給張廷珞。
問題是張廷珞現在並不是御史,沒有言官免責的帽子。何況現在局勢早亂了,要彈皇太子,相當於站隊直王,必然會引來太子.黨的瘋狂報復。
「便是你要做,你又要如何去做?」張廷玉不得不問,「不要想借我的勢。」
「自不會借二哥的勢,我根本沒想走皇上那邊,」廷珞目光澄澈,「二哥幫我即是站隊,輕者見疑於君王,重者連父親的聲名都要受連累,無論對二哥還是對整個張家都是危險。」
「然則你待如何?」
「二哥說我只是她的局外人,」廷珞笑了笑,「那便只有請局內人來吧?」
局內人是誰,不作他想。
這次輪到張廷玉沉默了一小會兒。
「你可想好了?」
「自然。」
張廷玉看了他半晌,又想起八年前那個一身是傷的單薄身影。那時他也只能看著阿珞倒下。
他說阿珞是局外人,自己何不是一樣。
「其實那人大概自有打算,便是沒有你在,她也脫得了身。」張廷玉坦然道,沒有再隱瞞的打算。
他只是不願看著阿珞這麼上頭,卻不是真要見死不救。就如阿珞說的那樣,見惡不報,即為失臣。只是報要怎樣報,如何在救得了人的基礎上不要牽連到自身,又是一門學問。
而且阿珞回來這麼一說,很多之前只讓他覺得迷惑的行為與選擇都有了解釋。
「她的打算?」廷珞卻道,「她與太子已然牽扯得太深,脫不了身,除非扳倒太子。可若那樣,她怎麼都沒可能活下去。」
廷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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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樓這一次的月報提前了十天之久,裡頭夾了平安的一封密信。
說是大半年前,平安得到過一條莫名其妙的口信,言及有個人差點死了,但沒有死。
這回歡喜樓中,某個下午又有一個看起來像小廝的青年人送過來一封信。那人找了個藉口看上去是要與掌柜談一些交易,結果留下的只是一個信封。信封他已經拆了,並且他想可能與先前那條口信有關。
信封與紙條他都傳來給了四爺。
四爺本來只是哄睡完孩子,想睡前看看帳本,結果上面的字跡與內容讓人瞬間如遭雷殛。
他顧不得任何東西就披衣起床,在書架里三翻四翻找到一個鐵盒。鐵盒裡有很多已經發黃的紙張。
這些紙張來自八年前的武昌,是一家酒樓的菜譜買斷合同。男人顫抖的手指翻過前邊的條款,幾乎要讓紙張在他的指間碎裂——但終於是扒出了那最後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簽名「賈如貞」。
他盯著那個簽名與紙條看了很久,又在故紙堆里翻起來。灰塵滿天飛,翻了半天才翻出來。
也就是他有把所有寫過的東西都存檔的習慣,否則怕是找不出來。
這份文稿的時間也不短了,是六年前他在武昌見得張廷珞,在考較之後抱著一種不知如何解釋的心情,私自留下的,他的一張文章草稿紙。
彼時張廷珞仍是個少年,這張紙上的字跡帶著幾分潦草與肆意。
這張紙條上的字跡與那發黃的草稿紙上的字跡幾乎相同。若說有何區別,便是文以載道,這人寫文章時酣暢淋漓,寫這紙條時卻是內心鬱結不平、悲憤之極,連字都帶了五分滯澀之意。
「阿瑪,你為什麼還不回來睡覺呀,」過了很久之後弘星小聲道,「燈太亮了。我被吵醒了。」
他聽到阿瑪的聲音有點怪,跟感冒了似的。
「嗯,馬上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