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一個問題的答案
2024-09-02 14:37:05
作者: 公羊火鍋
景仁宮前,門口掛著的大鎖上布滿鏽痕,透過門縫隱隱能看見庭院的地磚已經破碎,縫隙之間生出了雜草,那是他以前玩皮球的地方。
魏珠將鑰匙捅進鎖眼,搗鼓了半天,那生滿鏽跡的鎖才打開。
「貝勒爺,奴才就在這兒侍候著,不跟進去礙您的眼了。」太監道。
四爺揮揮手表示聽到了。
比起永和宮,他對這裡要熟悉得多。就像雖然不會有人問起,他心裡也明白,比起德妃,他對孝懿皇后更加熟悉。
日頭升起來,照在已經掉漆的雕樑畫棟之上。那棵老桐樹上,現在還有給他量身高時老太監用刀子割出的記號。
青年就那麼站在桐樹下閉上眼輕聲道:「皇額娘,您以前問過兒子一個問題,兒子現在有答案了。」
他小時候,皇阿瑪不來景仁宮的日子,皇額娘經常讓他睡在自己房中碧紗櫥里。其實哪怕那時皇額娘是宮裡最受寵的女人,皇阿瑪一個月也就過來四五日。
從康熙二十二年皇額娘的親女兒夭折後,她就開始生病。病情越來越重,他至今都記得最後那半年皇額娘形銷骨立的樣子。而且她的精神狀態也越來越差,總是對四阿哥說一些奇怪的話。
他每天都只上半天學就趕回來侍疾。坐在床前餵藥時,皇額娘會握著他的手問:「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嗎?」
這個問題根本不是問他的,但由他來答也並無不可。胤禛就說:「兒子會一直陪著皇額娘。等皇額娘好些了,再與皇額娘去看花。」
但就像皇額娘從來不會騙他一樣,他也騙不了皇額娘。
「哈,你騙人。」
那麼說著的時候,她總是在笑,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她說:
「告訴我,如果我死了,你會後悔嗎?」
這個問題,也不是問他的。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九日,皇阿瑪將已病入膏肓的皇額娘立為皇后。第二天,皇后駕崩。
皇阿瑪大概也是很傷心的。至少這十二年來,他再沒見過皇阿瑪為了哪個女子那樣的傷心過。但皇額娘去了,也還有別的受寵的女子再上來,包括她自己的親妹妹,如今的小佟貴妃。
世界上還會有很多個佟佳氏,皇阿瑪也還會有很多新的舊的女人,但是失去了的這一位,再也回不來了。
青年輕聲道:「在以為她死在火里的時候,我真的很後悔。」
他也可以再有很多女人,其中也或許會有一兩個能得他青眼、讓他歡喜的。
可是年無雙就是年無雙,翻遍全世界都不會有第二個。
如果那些問題都是一種選擇,在生死之間才能看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其他女人加在一起,能讓他願意給予的,無論是感情還是時間,抑或是所謂的寵愛,相較於某個特定的人,竟然能如此微不足道。
他輕聲說:「您在天上看著我嗎?這一切是您的預言嗎?」
那個問題,皇阿瑪的答案他或許無從得知,但他現在有了自己的答案。
閉上眼睛,庭間清風拂過,仿佛某位故人芳魂猶在,像往昔一樣,輕柔地撫著他的面頰。
回到府里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四爺在前院後殿東梢間裡看了一回無雙,發現對方還是沒有醒。
原本水蜜桃一樣的臉頰上被塗了一層厚厚的燙傷膏,看著都讓人覺得疼。這麼一想,好像跟了他以來,她就小病大傷沒有斷過。
青年沉默地伸出手撥開少女額角短短細細的絨毛。手指不小心擦過她的睫毛,總感覺有些癢。
左右並無人,他伸出手掌虛空覆上少女的雙眼。
果然沒有碰到眼瞼,那長而細的睫毛就已經搔到掌心,癢意從手上一直傳到心裡。青年抿了抿嘴,輕聲道:「不要死,年無雙,不要死。」
她的臉好小,他一隻手掌能擋住她的大半張臉,四捨五入他就是在自言自語,很多難以啟齒的話語就那麼毫無壓力地說了出來。
「這次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保證不讓你和皇額娘一樣。」
然後他就仿佛出現了幻覺。
四爺手一顫,不敢相信地望向自己的手背。
那排小刷子一樣的睫羽,此時如同欲振翅的小鳥般正在撓他的手心。
「貝勒爺。」一個微弱的聲音說。
他緩緩地移開手掌。
下面露出的,是一雙血紅色惡鬼般的眼睛。
無雙做了個很漫長的夢。夢中充斥著血與火,天穹坍塌、地柱陷落,她的世界一片兵荒馬亂。
總之就是一些早已被封印的記憶回放,無雙頗為淡定地看著整個事件的經過,聽到天外一個遙遠的聲音傳來。
「不要死,年無雙,不要死。」
這是未曾出現過的內容。她好奇之下凝神去聽,後面的話反而都聽不清了。
「……要什麼……都給……」
「……和……娘一樣……」
太恐怖了,對一個心理上未婚的女孩子說她跟某人的娘一樣?
不管是親娘還是晚娘,總之都是比眼下的末日場景更為恐怖的台詞。
無雙嚇得當場就醒了,然而眼前還是黑的。她眨了好幾下眼睛,總算發現不知道是哪位大神,這麼無聊在她眼前遮住了簾忘了掀開。
還能是哪位大神,這種事只有老闆會做吧。
「貝勒爺?」她試探著問。
這句話很有效,對方移開了那一方黑磚。
爾後是一聲重物倒地的巨響,和一聲懊惱的痛呼。
一分鐘後,她和從地上支棱起來的老闆對視了約十秒,彼此都沒有說話,無雙心想這人為什麼一副見鬼的表情?
接著她眼前又是一黑。
這次倒不是因為被誰遮了眼或者又昏倒了,而是老闆本人抱著從表情上就能看出來的十分激動的心情,衝上來給了她一個熊抱。
無雙發出一聲比鬼叫還難聽的哀號。
被老闆這麼一抱,四肢百骸似乎重新恢復了感知,齊齊傳遞著僅有的一個「痛」字。
那種感覺體表要炸掉的痛,痛得毫不猶豫、全無層次感,從肌膚到黏膜,能感知到的一切位置都痛得讓人恨不得直接吃顆槍子兒了此殘生。
她想起來了,她的房子起火了,她受傷了。傷勢的嚴重程度,總之已經把四阿哥嚇得彈飛了,仔細想想這位之前是不是還拿東西遮她臉來著?
……不會毀容了吧,靠之。
物理上極度的疼痛,加上對於傷口感染以及毀容的恐懼,剛剛醒來不到三分鐘的無雙,在老闆愧悔的呼喊中成功地又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