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陰影之後有雙眼
2024-09-02 14:36:46
作者: 公羊火鍋
「衡臣兄,請留步。」
張廷玉十分不想留步。可此處就是是翰林院外的廣場,若他撂下對方就走,難免過於失禮了。
事實上因為先前皇上的禮遇,同期學子對他的態度多半複雜。恭敬冷淡者有之,刻意巴結者有之,尖酸諷刺者也不少。他們怎麼做是他們的事,張廷玉卻不能真的見誰都不搭理。
當下只得駐足拱手:「年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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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正是年羹堯。
這人長得高大俊朗,眉目間英氣勃發,雖穿著一般翰林院檢討的服色,比之那授了修撰的狀元汪玉輪亦不差幾分。
知人知面不知心,張廷玉想。
年羹堯見他容色冷淡,只得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張廷玉亦不想讓別人知道往事,道:「探花居三樓,長相思。」
目光交錯間略一點頭,兩人保持著不近的距離先後出了門。
探花居是個離翰林院不遠的館子,大家幹完活兒經常來吃飯喝酒。張廷玉選這個地方,言下之意只是把對方當同僚。
他在雅間坐了一會就聽見年羹堯推門進來。
不想在此費更多時間,張廷玉冷聲道:「你我一向並無交集,今日尋我究竟何事?」
年羹堯低聲道:「衡臣的手傷,究竟現下如何了?」
舊事重提,張廷玉面色更冷幾分:「外傷早已彌合,只是陰雨天疼癢難忍。一個月前蒙皇上賜醫賜藥,總算得以痊癒。」
那傷本來不至於此。回家後父親立刻為他延請了太醫,太醫問了受傷的經過後,說最開始的處理很對,但後面或是做了什麼大幅度的動作,導致了傷口肌理的嚴重撕裂。
後來整整半年他的手臂都用不了,形同廢人。現在看著是好了,也不知道老了會不會再發。
年羹堯輕聲道:「我父親知道此事,已命人將華錦接回家,她不會再出現在京城。」
不必他說,這事張廷玉早知道了。年遐齡還給張英寫過信道歉,後者客氣地說小輩們不懂事他自然不會計較,又退回了年遐齡送的東西。
然後反手將張家參與其中的幾個孩子全部禁足,唯一倖免的是僅有的探望年無雙的安全人選,張令儀。
張廷玉懶得與他分說這許多,年華錦如何他壓根不關心,聞言只是漠然點頭。
其時將至日暮,他站在窗口離年羹堯遠遠的,殘陽照在青年英挺的側顏上,讓年羹堯想起另一個人。
「……還有一事,容臣現下如何了?」
年羹堯就是對著父母妻妹也沒有這樣低聲下氣過。換成湖廣一帶的公子哥兒們,看到一向帶著他們胡作非為、天不怕地不怕的年二哥如今這樣的表情,眼珠子怕是都要掉出來的。
然而對面的青年根本不會給他這樣的面子,怒極反笑:「你還敢問我關於他的事?」
年羹堯抿了抿嘴,強行壓下那股怒意:「是我對不起他,你想怎麼樣都可以。但你總要告訴我他現在如何了,否則我永遠放不下。」
張廷玉道:「我不會聽錯了吧?舍弟去年就隨家父回鄉,從未見過年兄。他的事情——」
他輕蔑地笑了笑:「與年兄何干?」
年羹堯皺眉:「衡臣,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他的情況再來挖苦我?」
張廷玉不為所動:「不能。今日書尚未溫完,我要回去了。」他面上無動於衷地舉步,準備離開探花居。
走過年羹堯身邊的時候,後者唐突伸出手臂,攔住了他的去路。
張廷玉霍然抬眼望向年羹堯。
「你當初就是這樣對老四,不讓他離開你家的嗎?」他勾起唇角,看著年羹堯的手臂突然一顫。
他竟在揭人短處,這風格並非父親所期許的君子,太失態了。張廷玉閉眼深呼吸。
「其實他一直是我很久以來唯一的朋友,」年羹堯說,「信不信由你。」
張廷玉實在很難忍住:「『朋友』?你就是這麼對你的『朋友』?」
「對,我就是這麼對我的朋友,你待如何?」年羹堯惡狠狠地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做那些事?你真以為全是我一廂情願?你曉不曉得容臣有意無意向我打探過多少與我家包括我妹妹有關的事?你有沒有見過他問那些問題時的表情?我一直以為是他先有意的!」
張廷玉表情不變,心裡一沉。
這是他不知道的部分。阿珞失憶了,三妹和小廝都不可能知道阿珞與年羹堯當時相處的細節。
「如果他與我妹妹兩情相悅,那為什麼不可以?我想讓我唯一的朋友娶我最珍貴的妹子,有何不可?」年羹堯還在追問,「我甚至問過他,我暗示得那麼明白,他自己也說是有可能的!」
張廷玉語氣平靜:「舍弟可曾說過他欲提親?可曾留下什麼信物?」
年羹堯沉默了。
「那只是他對你一人的善意,」張廷玉提醒道,「他若真對令妹有心,又如何會借了我妹妹的首飾給令妹入宮選秀用,他當盼著令妹選不上才是。」
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親弟弟,再動情也不會在未稟明父親前就輕舉妄動。
也好在那時老四還做過借首飾這樣的事。論跡不論心,他沒有留下任何實物證據,僅憑年羹堯幾句形容便證不死他。
「老四稟性純善,平日交際亦少,只喜歡賴著我已故的大哥玩。大概是因為不擅社交,說出來的話才讓年兄誤會了他有別的意思,」張廷玉面不改色地加碼,「其實他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他很難得交到的……『朋友』。」最後兩個字諷刺地加重了。
他不搭理年羹堯,徑直前行。
誰知沉默了許久的年羹堯突然吼道:「站住!」
張廷玉還沒有反應過來這人不是叫他,就見年羹堯向外衝去。但外頭的人比他更快,張廷玉只見那藍色衣角一閃,轉瞬即沒。
他頓時毛骨悚然,與年羹堯一起追了出去。可宵禁馬上要開始了,整條街上都是回家的人流,又哪裡找得到那個身影。
「……藍衣太監。」張廷玉喃喃道。
「宮裡的人……」年羹堯輕聲說。
生平第一次,張廷玉與年羹堯面面相覷,都感覺有某種陰冷的怖意自骨髓中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