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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臨終之言

2024-08-31 13:54:53 作者: 愛講故事的茄子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韋老太爺生於道光三十年春,卒於民國二十八年歲初,以九十高齡還能無疾而終,在四十八軍戶鎮面黃肌瘦的莊戶百姓看來,這是「行善積德」的結果,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兒。

  徹底坐穩族長之位的韋仁,以及從韋仁手中接過家主之位的韋義,自然不會知道楊令歌在木船上跟他他們的三弟以及五妹夫所說的一番話。

  不過,這兩位四十八軍戶鎮的實權人物還是因為本縣大風水師廖先生的一句話,也決定按照「白喜事」料理老爺子的喪事。

  韋智為了在來年的保長競選中再次壓倒鄭鄉紳,更是放話出去,老爺子靈柩停放期間,凡是焚香三叩者,飯菜管飽。

  難得遇上一次吃大戶的機會,半個鎮子傾巢而出,各種穿著的人都一窩蜂地湧進位於古鎮西頭的朱色大門。

  這幾天以來,身穿孝服頭戴孝帽的孝子賢孫,一改平時飛揚跋扈之態,收斂眸底桀驁之色,迎來送往,好不和善。

  長子韋仁年近古稀,披麻戴孝,跪坐在靈棚里,周圍環繞著一大群子侄、孫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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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渾濁的眼神,緩緩從老父親黑白色的遺照上移開。

  在迎候客人的幾個子侄的身上短暫停留了幾秒鐘之後,帶著幾分鄙夷掃視著囫圇吞咽的短衣幫們。

  「韋老太爺這一輩子,值了!」

  「就是,就是!」

  「活著的時候,大爺、二爺們個頂個的孝順;走了,還這麼風光!」

  「像咱們鄉下人,有這份體面,睡在棺材板板里也笑呵呵的!」

  「我前面聽吳大執事說,保長喊來的這個樂班子,一天的工錢就得五個大洋,嘖嘖!」

  「哎呀,算上祭靈,這一場喪事辦下來,光是樂班子就掙好幾十個大洋了。」

  「韋老太爺家人丁興旺,百十口人呢,瞧這個排場,再看看這幾天吃的席面,我敢說很多省城的人都不一定見識過。」

  「嘿嘿,我要是有縣長女婿、營長兒子,喪事也會辦的這麼氣派。」

  「老傢伙,別忘了,韋老太爺還有一個當保長的兒子呢。我看你這是不拿......」

  「噓!聽說鄭家那個大腳五姨太還沒放棄尋找楊樹皮,這兩年往城隍廟跑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了。」

  某個嘴角吐沫星子四濺的窮漢急忙改變話題。

  ......

  弔唁吃席的人流水似的一茬接一茬。

  不時有熟客結伴進門,在執事的引導下肅立在靈柩前方祭拜。

  每到這個時候,韋仁就會半眯著眼睛,隨著執事扯著嗓子吆喝出的「孝子賢孫叩首還禮」的聲音,跟幾個弟弟一起向著老父親的遺像磕頭。

  大門外,寬闊的碾場上鞭炮聲不斷。

  嗩吶聲才停歇,一旁的鑼鼓家什又開始敲敲打打,間隙還夾雜著民謠、舞蹈,吸引了不少閒人的目光。

  中午過後,跑來蹭吃蹭喝的短衣幫們散去,院子裡才又恢復了一些安寧。

  韋仁慢騰騰地站起來,叫上韋義和韋禮等人,朝距離靈棚最近的一張大圓桌走去。

  孝子賢孫也是人,到了飯點也得吃東西,要不然哪來的力氣守靈哭喪。

  趙如鏡叫住韋信,故意走在隊伍的後面,小聲提醒自己這個有點不靠譜的小舅子,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擇機把他五姐韋令儀懷孕的事告訴幾個哥哥。

  等韋仁首先坐在主位上,韋義、韋禮、趙如鏡和韋信這才依次落座,其他孝子孝孫則擠在另外兩張圓桌上,至於女眷們都在偏院。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韋智才喘著粗氣從外面回來,也不說話,重重地坐在凳子上,端起湯碗,咕咚咕咚地灌進肚子裡。

  韋仁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家這個「莽夫」弟弟一眼,繼續細嚼慢咽地吃著東西。

  韋義稍稍有些不滿地看著滿頭大汗的韋禮,用略帶責備的聲音說道:「這幾天沒其他事儘量不要亂跑,這麼多人都看著呢,臉面上的事多少還是要顧及一些的。」

  韋智「嗯」了一聲,往嘴裡塞了一大塊肥膩膩的豬肉大嚼起來。

  韋義有些無奈地嘆口氣,還想再說韋智幾句,但聽到耳邊傳來大哥韋仁的輕咳聲,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趙如鏡還不容易等到最至親的人湊齊了,暗暗地用胳膊肘碰了碰悶頭吃喝的韋信。

  韋信秒懂姐夫的意思,把嘴裡的飯菜咽進肚子裡,喝了一口湯水清了清嗓子,恭敬地看著端坐在對面的大哥韋仁說道:「大哥,有件事我忘記跟您和二哥、四哥說了,趁現在人都到齊了,我說一下。」

  韋仁對於這個比自己長孫大不了幾歲的最小的弟弟,還是很和藹的。

  他放下筷子,看著韋信笑了笑說道:「哦,是什麼事啊,說來聽聽。」

  韋信笑著指了指身邊的趙如鏡,才要開口說話,就看見坐在大哥右手邊的三哥韋禮擺了擺手:「小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等一下再說。」

  韋信點頭說了聲「好」,還不忘沖姐夫趙如鏡露出一個歉意的表情。

  韋禮看了一眼其他坐在旁邊兩桌吃喝的叔伯兄弟們,這才聲音放小問大哥韋仁:「大哥,咱爹臨走的時候都有誰在身邊伺候?」

  趙如鏡立刻放下筷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意聽,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三舅哥要說什麼事了。

  韋仁用手中筷子指指坐在自己左手邊的二弟韋義,又朝身後指了指,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當時在場的除了我跟你二哥,還有你三個嫂子。」

  說完話,朝趙如鏡看了一眼,才又繼續說道:「只是可惜小妹不在。」

  看著大舅哥和二舅哥臉上露出了的意味不明的神色,趙如鏡頓時覺得頭有些大。

  「大哥、二哥,上午渡河的時候,楊先生曾跟我和如鏡說了一句跟老爺子有關的話。」韋禮說話的聲音略微抬高了一點,但也僅限於同桌的他們六人可以聽見。

  韋仁和韋禮相視一眼,倆人的臉上沒有流露出太過明顯的表情。

  只有韋智,乍聽到三哥韋禮這麼一說,原本才舒展開的眉頭,瞬間就又緊緊地皺到一起了。

  韋義看著三弟韋禮,很平靜地問道:「楊令歌說了什麼話?」

  韋禮一手捉筷,一手握杯,迎著兩位兄長看向自己的眸光,用儘量平靜、淡定的口吻說道:「楊先生說,咱爹臨走的時候,跟身邊人說了一件......大喜事。」

  「既然兩位哥哥和三位嫂嫂都在身邊,應該已經知道是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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