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碧紗窗下水沉煙（四）

  洪亮的鐘鼓鳴聲打破了北涼都城的寧靜，卓瑪聽到殿外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之後便是庫提的通報聲：「郡主，時辰到了。」

  「知道了。」她應了一聲，吸了口氣起身，清亮烏黑的眸子中滿是堅定與憧憬。

  小時候她曾經無數次聽到父皇說起當年北涼繁盛之時的光景。

  十二樓台重重起，九衢車騎日喧喧，百姓安居樂業，朝野上下一片欣欣向榮，父皇也曾經立下雄心壯志，要一統天下，開疆拓土，而奪取元寧國北方十三州之後父皇卻一病不起，各個部落趁此機會都躍躍欲試，想要自立為王，她年少時便肩負起了如此重擔，如今已經五年過去了，她四處征戰，總算是平定了北涼的內亂，終於有機會一展宏圖，實現父皇當年的心愿了。

  她自信如今的北涼在她的統治之下，定然會重現當年的繁盛，而元寧國嘛，景文帝出爾反爾，昏庸無道，她遲早會把元寧國蕩平，成為北涼的附屬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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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拉開帳篷走了出去，鐘鼓聲已經鳴了三聲，這意味著御風使已經結束了在宗廟和草原的祭祀，盛大而隆重的即位儀式即將要開始。

  御風使早就已經夜觀天象，昨日還飄了些額鵝毛小雪，今日便沒有了風雪，萬里無雲，天氣極好。

  北涼的冬天就是如此，來得快去得也快，每年過了那幾個飄雪的月份，後邊就不會再下雪了，因此北涼人每年都會在下雪之前準備好冬日的糧食，大雪封山之後便不會再四處走動了。

  都城外張燈結彩，禮樂飄飄，北涼大臣門都穿著一身嶄新的官服——新王登基之時大抵都是要給官員們置辦一身官服的。

  卓瑪此刻穿著象徵北涼最高權力的黑袍，袍上用金線修了吞雲的樣式，若隱若現，看著極其精緻，上半身還穿了一件狐皮做的馬褂——傳說這狐皮是當年第一任北涼王在草原上獵殺的一隻九尾狐，極其罕見珍貴，御風使都道這是天降祥瑞，因此每一任北涼王登基之時都會穿著這一件狐皮馬褂。

  眾官員跪在祭壇兩旁，卓瑪步伐均勻，每一步都堅定而沉著，她走向祭壇進行禱告祭天，等著主持禮儀的官員宣讀完即位的詔書之後，便到了佩戴翎羽的環節。

  江子書聽到宣傳，雙手托著翎羽走向了祭壇。

  由一個來歷不明且在北涼沒有實際職位的人來授予翎羽，這其實是不符合北涼禮制的，也因此當初卓瑪做出這個決定之時，眾多部落都表示反對，可卓瑪還是力排眾議，讓江子書為自己佩戴翎羽。

  她只說江子書運籌帷幄，在平定北涼內亂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若是沒有江子書，只怕是現在北涼還在內訌之中，自己也就無顏接任什麼北涼王了。

  江子書緩緩走到卓瑪面前，看著面前這個女子。

  卓瑪的臉龐早就已經在北涼的寒風之中被吹成了瘦削的模樣，眼神堅毅，嘴角微微上揚，有一種睥睨天下的狂傲，但是又不失幾分女子的風情和柔媚，如此看著倒是和方秉槐有幾分相似的。

  可隨後他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還是不一樣的，卓瑪雄心勃勃的北涼王，長得也是嬌美動人，而方秉槐是宋家軍的少將軍，是有一腔孤勇的江湖俠士，身世坎坷卻從不怨天尤人，對他而言是清冷疏離的。

  一旁主持大典的官員接過江子書手中的托盤，將翎羽交給了江子書，他附身為卓瑪繫上，隨後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最後一項禮節便是各個部落的首領獻禮道賀。

  他們魚貫走到祭壇之下，行禮道賀，送上自己部落精心準備的賀禮，卓瑪自然也是客套回復寒暄幾句，命人將東西收下，約莫在說些自己對各個部落的希冀，然後命他們退下。

  大典差不多持續了三個時辰，最後那禮官宣讀道：「禮成！」

  在場所有人齊刷刷跪在地上道：「吾王萬歲！」

  眾人都只等卓瑪一句平身，然後便可以結束這繁複冗長的典禮，可就在這時卓瑪卻突然說道：「今日除了即位大典，還有一事我要宣布。」

  眾人有些訝異抬起了頭，人群中不免傳來了議論之聲。

  卓瑪咳嗽了幾聲，示意眾人安靜，然後才繼續說道：「北涼首相一職空缺已久，就如同國不能一日無君，朝堂也不能無統領之人，這一兩個月以來，姜舒此人克己奉公，襟懷坦白，又目光長遠，助我平定了叛亂已久的博塔部落，因此今日我便借著即位大典，懇請姜先生擔任我北涼的首相！」

  卓瑪這番話說得極其懇切，江子書聽了都不免有些動容。

  士為知己者死，從前在元寧國景文帝倒是從來沒有如此推心置腹地和他說過這些話，朝堂之中也沒有人能夠真正的賞識他，那些官員只覺得他太過清高，因此平日裡也不願意和他走動。

  他在心中嘲諷了幾聲，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來了敵國，卻得到了北涼王的賞識。

  若他是北涼人，如今又如此得到了北涼王的賞識，定然是能夠有一番建樹的，只可惜他不是。

  今日風雪已停，他正著手謀劃回元寧國之事，若是接了這官職，只怕是就沒那麼容易走了，因此他不假思索跪下回話道：「多謝北涼王抬愛，只是北涼人才濟濟，比在下優秀之人數不勝數，在下乃是粗鄙之人，學識短淺，只怕是難以但此重任，還望北涼王三思。」

  「此人還真是不識好歹，竟然敢當眾拒絕北涼王。」

  「是啊，要我看說不定還真就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他定然是害怕自己做了首相就露了餡，所以才不敢答應。」

  底下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他不圖名利，也有人說他沒有真才實幹，江子書卻絲毫沒有介懷，左右自己在北涼也不過幾日的時間了，等他離開此地，又會有誰還記得他呢？

  不過他本以為卓瑪會挽留一番，但沒想到卓瑪卻什麼也沒說，只道：「這個位置，還真就非姜先生不可，既然先生今日拒絕了，我也曾聽說過三顧茅廬的故事，想要讓高人出山，都是要放低姿態的，首相的位置便給先生留著了，若哪一日先生想明白了，那北涼便有了首相。」

  這番話說完，倒是讓江子書有點不知所措了。

  不過既然他已經拒絕過了，定然以後也不會出爾反爾，於是有一次謝恩推辭，卓瑪也沒再多說，即位大典這才結束。

  結束之後她又回到了帳篷之中，卸下今日這一身裝束，只見庫倫走了進來。

  「王上近日為何要讓姜舒做北涼的首相？他可是元寧國的人。」庫倫問道。

  卓瑪道：「這樣的人才，可不能讓他回元寧去，既然明的不行，那我們就來暗的，總之要讓他心甘情願留在北涼，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