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阿兄在這裡
2024-08-31 07:22:26
作者: 噗爪
謝予臻認得末席的年輕人。
謝輕舟。
他真正的堂弟。
因為謝垂珠的緣故,他這幾年刻意迴避了這個謝輕舟,但偶爾遇見,還是能勾起許多惆悵的回憶。
神思恍惚一瞬,緊接著他便聽見對方溫軟的道歉。嗓音和謝垂珠有些相似,但更為低沉。
「是下官失態……國相莫怪……」
白白淨淨的年輕人,用袖子遮掩住衣袍的濕漬,表情尷尬但不侷促。
謝予臻淡淡頷首:「無礙,謝大人且去別處更衣罷,不必拘泥。」
謝垂珠暗自鬆了口氣,面帶歉意地站起身來,道謝離開。她早就坐得腿麻,正好趁著這工夫休息休息,放鬆精神。
秘書監有廂房提供給各位官吏休憩,作為佐著作郎,謝垂珠那間屋子乾淨且敞亮,舒服得很。
她步履悠閒地進門,插好門閂,在柜子里翻出一套替換用的常服。月白緞面質地,前襟與衣擺繡著墨色的細竹。
謝垂珠脫了被茶水打濕的衣袍,露出削瘦的脊背。屋子裡有些悶,她不大適意地扯扯裹胸布,好讓自己舒服一點。
前頭也用不著她,她在這裡多待一會兒沒關係吧?
如此想著,謝垂珠便打算解開裹胸的布條。手剛捏住系帶,忽聽得遠處有嘈雜呼喊,刀劍相撞,其聲錚錚。
「有刺客!」
「快護住大人!」
「抓住他們!」
凌亂的腳步聲從頭頂屋瓦竄過去,謝垂珠脊背一冷,連忙披上常服,手忙腳亂地系好腰帶。還沒來得及穿鞋,窗戶砰地被人撞開又合上,有個持刀蒙面壯漢翻滾進來,與她面面相覷。
謝垂珠:……臥槽。
她一條腿還屈在床上,這個姿勢根本不利逃跑。
壯漢大概也看出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當即舉起長刀,劈砍過來。謝垂珠側身躲過,便見那刀刃深深陷進床褥,將底下的木板劈出一條深溝。
「我與你無冤無仇!」
謝垂珠也顧不得穿鞋了,赤腳往外跑,邊跑邊喊,「你得有點兒職業道德!怎麼可以逮著人就殺!」
壯漢可不管這個。
他既進了有人的屋子,便不能再讓這人活著逃出去。
謝垂珠平生沒別的優點,就是手腳利索,跑得快。她三步並作兩步奔到門前,用力拉開門閂,耳邊風聲又至。危急時刻,她踉蹌著往旁邊退了幾步,勉強躲開襲擊,然而也錯過了出門的機會。
壯漢抬手,重新掛起門閂。
咔噠。
這細微的聲響,如同死亡宣告。
謝垂珠心臟咚咚直跳。她摸到大腿處,手指探進衣擺,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刃尖對準殺氣重重的壯漢。
那人步步逼近,手中長刀晃了一晃,折射出寒涼而尖銳的光。
***
前廳已是亂成一團。
官員們三三兩兩躲在柱子後面,地上躺著幾具屍首。謝予臻依舊坐在主位,周身皆是帶刀侍衛。他臉上濺了一點兒血,但面色如常,不見慌亂。
謝輕舟走後不久,突然有刺客闖入此處,直取謝予臻首級。攏共四五人,也不曉得怎麼混進來的。
秘書監的守備……果真鬆懈。
謝予臻撩起眼帘,不帶感情地看了主官一眼。對方畏畏縮縮,滿面羞慚,不敢與他對視。
片刻,奉夷拎著刀回來稟告:「還有一個沒抓到,應當還沒逃出去,恐怕是躲藏起來了,正在搜捕。」
話音未落,又有人疾聲高呼:「刺客在謝大人屋內!謝大人危險!」
此謝大人,非彼謝大人。
謝予臻迅速反應過來,是他的堂弟出事了。
「務必保住謝輕舟。」他下意識起身,又在眾人不安詫異的目光中止步,眼神寒冷如冰,「別讓刺客傷了無辜之人。」
奉夷轉身,循聲而去。
內院站了好些個差役,將謝輕舟的廂房圍得密不透風。門窗已經被撞碎了,裡面有人在打鬥,聲響驚心動魄。
奉夷踏進門檻,正好看見那蒙面壯漢被一侍衛砍斷脖頸,鮮血噴灑而出,空氣中一片濛濛血霧。
死亡並不需要多久時間。
伴隨著屍體轟然倒地,奉夷對著那侍衛點點頭,環顧四周,尋找謝輕舟的蹤影。
這位年輕的佐著作郎,縮在角落的青瓷盆栽後,右手舉著一柄匕首。刃尖沾著血。
奉夷腳步微頓,不由放輕了語調:「輕舟公子可曾受傷?」
大概是出於習慣,他依舊使用了舊日的稱呼——即便他和真正的謝輕舟幾乎沒有來往。
謝垂珠不語。
她一隻手臂緊緊壓著腹部,鮮血不斷地溢出來,在月白的衣袍上氤開鮮艷的色彩。髮髻已然有些凌亂,額前垂落的髮絲遮掩著黑色的眼眸。
那是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拒絕任何人靠近。
奉夷習武,對這種情況最熟悉不過。謝輕舟怕是失血過多,又受了驚嚇,意識不怎麼清楚了。
「卑職進來的時候,謝大人已經在和刺客搏鬥。」殺死刺客的侍衛湊近來解釋,表情有種顯而易見的敬佩,「大人不通武藝,卻也絲毫沒有怯意,硬是重傷刺客左臂與腹下三寸……」
腹下三寸是什麼位置,不言而喻。
在緊急時刻,選擇攻擊這等要害之處,是最好的選擇。
奉夷並未覺得滑稽或不適,揮退侍衛,命外面的人趕緊召郎中過來。其實也不用他下令,秘書監當值的醫官早已得了消息,背著木箱匆匆跑來,試圖給謝輕舟治傷。
可是縮在角落裡的「謝輕舟」,猶自舉著匕首,不肯讓人接近。
醫官沒有辦法,急得滿頭是汗。
「哎喲,流了這多血,也不知傷口多深……大人哎,您實在不行就暈過去罷,暈了我也能治……」
現在這情況,也不能強行把人拉出來啊。
僵持之間,謝予臻來了。
他走向謝垂珠,待看清她防備警惕的眼神,驀地心中一痛。
記憶里的姑娘,似乎與此人的面容重疊起來,難以辨清。
謝予臻緩緩屈膝彎腰,隔著四五步距離,向謝垂珠伸出手來。
「輕舟。」
他喚道。
「輕舟,別怕。是阿兄……阿兄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