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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喚我宴郎

2024-08-31 07:22:20 作者: 噗爪

  桓宴又在謝垂珠家裡蹭了頓飯。

  算起來,這是第二次了。

  飯桌上的氣氛……和第一次沒什麼區別。依舊是謝輕舟態度冷淡,邢望歌偷笑看戲,勾奴乖乖扒拉碗裡的米。

  而桓不壽守在謝垂珠身邊,玩弄她垂落的髮絲。

  

  桓宴覺著礙眼,很想把桓不壽的手指推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得這么小氣。難得有機會和阿珠姑娘同桌用飯,怎能忘了當客人的規矩。

  更何況……

  他也看得出來,這個戴著鐵口枷的男人,神智不太清醒。

  計較個什麼勁兒呢。

  道理歸道理,桓宴還是覺著不適意。

  這種不適意,一直持續到三人出城,驅車前往軍營。

  為了不惹人注目,謝垂珠換了身樸素衣裳,把臉蒙得嚴實。而桓不壽戴著帷帽,把極具辨識度的口枷遮掩住。桓大將軍也跟做賊似的,打扮成普通農夫模樣,臉上糊了好多鍋渣黑印子。

  ……雖然其實,他那個膚色也用不著再往黑了抹。

  驅車的是桓氏奴僕,隨行護送的,則是桓宴手底下的一個校尉。謝垂珠和桓不壽坐在車裡,桓宴踩著寒酸的棉鞋徒步跟隨在外。

  過城門的時候,那校尉便跟吏卒巴拉巴拉解釋,說軍營的兄弟思念親眷,所以他帶著人出去走一圈,讓人家團聚團聚。說榮北軍不容易啊,那麼多兵大冷天駐紮在荒郊野嶺的,過年都不能進城,思鄉的淚都把袖子染濕啦。

  說得吏卒頭昏腦漲,還得弓著腰賠著笑送他們出城。也沒敢掀開帘子瞅瞅裡面的所謂家眷,至於車旁窮酸的農夫,更是未曾多看一眼。

  誰能相信桓宴會做如此打扮?

  恐怕那些個高門士族,也想不到這一點。

  一行人順利離開建康城。謝垂珠掀開車簾,便見桓宴翻身上馬,粗布短裰無法掩蓋渾身的鋒芒。

  他策馬揚鞭,護送著車子朝榮北軍軍營而去。

  五十里路說短不短,中午出發,凌晨才到。彼時謝垂珠已經困得打盹兒,模模糊糊聽到桓宴的嗓音。

  「阿珠姑娘,到了。」

  她驚醒過來,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帶著桓不壽下車。往前一望,登時怔住。

  夜空星辰璀璨,營地火把通明。道道柵欄鐵棘之後,有許多身披甲冑的兵卒持槍站立,列隊巡視。一派軍紀嚴明井然有序,連空氣都顯得冷冽森然,撲在臉上有種尖銳的刺痛感。

  桓宴引著謝垂珠往裡走。

  路上,不時有將領跟過來,想要商議建康之事。目光偶爾落在謝垂珠桓不壽身上,摻雜著詫異和不解。

  大概他們根本沒想到,桓大將軍跑出城,是為了給桓不壽拆卸一個鐵口枷。

  「我知道,待會兒再議。」

  桓宴揮退將領,徑直鑽進角落一頂帳子裡,推了推裡面酣睡的老翁。

  「老丈,有活兒。」

  那老翁年紀約莫六七十歲,腦袋已然光亮柔滑,只剩一把蒼白長須。醒來以後,咕咕噥噥地爬起來,抹了把臉,眯著渾濁的眼睛打量來客。

  「什麼活兒?哦……要拆這個玩意兒?」

  他舉起油燈,檢查鎖在桓不壽臉上的鐵器。謝垂珠站在旁邊,用力握緊桓不壽的手——不這樣做的話,桓不壽極有可能失控傷人。

  桓宴垂落眼睫,默默盯著這兩人交握的手。

  ……還是礙眼。

  「宴小子可找對人了。」老翁笑了一笑,彎腰在角落翻檢工具,「這口枷,我以前恰巧拆過類似的,說起來還是我那得了瘋病的弟弟鼓搗出的東西……」

  說話間,他拿了個形狀奇怪的小錘和錐子過來,吩咐桓宴按住桓不壽的後腦勺。

  態度之自然,仿佛根本沒把桓宴當成個將軍。

  謝垂珠屏住呼吸,望著老翁的動作。錐子鑽進口枷邊角縫隙,小錘敲敲打打。叮叮噹噹的響聲不絕於耳,且越來越大。

  「按住,按死了,別讓他亂動。疼也忍著。」

  老翁換了個角度,繼續拆卸口枷。

  碎散的鐵屑簌簌而落。殷紅的血順著桓不壽的下巴滴落胸膛。

  他始終沒有亂動。好像感知不到疼痛。

  謝垂珠手心全是汗。也不知過去多久時間,沉重的鐵器咣當墜地,老翁累得直接丟了錘子仰倒在被褥間,嘆道:「好啦,讓小老兒喘口氣罷,都出去。」

  謝垂珠望了桓宴一眼,在對方的默許下,拉著桓不壽鑽出營帳。她在袖子裡摸了摸,摸出一條新帕子,擦拭桓不壽臉上的血。

  擦著擦著,動作便慢了下來。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曾經囂張不吝的年輕人,面容依稀有些陌生,需要她仔細辨別,追憶,確認。

  旁邊的桓宴:「……我來。」

  說著,便抽走手帕,親自抹桓不壽的臉。動作稍顯粗暴,但也沒故意磨蹭破損傷處。

  謝垂珠覺著好笑,不明白桓宴為何突然對桓不壽這般上心親切。她想到他們的血緣關係,以為桓宴認出了自己的堂兄弟,然而看反應……似乎又不像。

  「將軍可否覺得這人面熟?」

  謝垂珠試探著問。

  桓宴不甚高興地回答:「未曾覺得。」

  他年少離家,曾經住在建康的時候,因為士族往來,倒和謝予臻聞溪親近些,見面稱兄道弟。至於桓不壽,本就不受桓烽喜愛,彼此交往的機會也很少。征戰這些年,桓宴早把這個兄弟的長相忘了個一乾二淨。

  謝垂珠放下心來:「哦。」

  她想了想,又道,「今日多謝將軍幫忙,不辭辛苦特意跑這一趟。阿珠心中感激,不知該如何回報。」

  嗯……要錢要畫都可以,只要別要那金玉鐲。

  哪知桓宴側過臉來,攥緊手中染血的帕子,沉沉說道:「若想回報,便以身相許,如何?」

  謝垂珠:「……」

  謝垂珠默默看著他。

  看啊看的,桓宴自己撐不住,移開了目光。

  「抱歉,是開玩笑。」他解釋,「阿珠姑娘不必言謝,若真有心,以後……便不要再喚我將軍。」

  火光與星辰交映下,桓宴的耳尖染著難以辨認的紅。

  「喚我宴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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