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設計

2024-08-31 07:21:13 作者: 噗爪

  邢望歌曾經是個美人。

  美在骨,在皮,在舉手投足流露的韻味。

  即便她現在面容盡毀,單憑一個朦朦朧朧的側影,也能叫許多人牽腸掛肚。

  所以,喝得微醺的燕侯在街上遇見邢望歌,一時看不清面容,借著三分酒勁和七分興致,強行拽住了她。

  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燕侯言語極盡狎昵,一邊調戲一邊試圖扯掉邢望歌臉上的面紗。

  由於恐懼,邢望歌身形僵硬,根本動彈不得。多虧勾奴撲上來,狠狠咬了他的手背,這才護著望歌倉皇逃跑。

  

  「僕從沒追上我們。他也沒看清我的長相。」邢望歌聲音都是抖的,「但他拽脫了我的碧玉鐲,阿珠,是你去年給我送的那隻鐲子……怎麼辦,怎麼辦?」

  謝垂珠知道,她現在並非因為丟失碧玉鐲而難過,只是太害怕了。

  燕侯對邢望歌做了太多的惡事,遺留在她心裡的傷痛大概需要一生來治癒。

  「沒事,沒事的……」謝垂珠不斷安慰著邢望歌,撫摸她汗濕的脊背,「他沒認出你,以後也沒可能傷你。」

  哄了小半個時辰,邢望歌慘白著一張臉,說要沐浴暖暖身子。謝垂珠張羅著準備了熱水,又陪她呆在盥洗房裡,以免出個意外。

  在裊裊水霧間,謝垂珠梳弄著邢望歌濕滑的烏髮,眼中眸光搖曳不定。

  末了,她說。

  「今日遇上燕侯,或許是件好事。」

  邢望歌動了動蒼白失血的嘴唇:「為何這麼說?」

  謝垂珠俯身,貼著她的耳朵說了一段話。

  「怎樣?」謝垂珠輕聲問,「要試試麼?」

  蒸騰的熱氣熏熱了彼此的容顏,唯獨眼眸如出一轍沉靜冰冷,積澱著破釜沉舟的決意。

  ***

  桓宴自清承殿出來,踩著漫長的漢白玉台階向下走,步伐帶起一陣冷風。身後響起個溫潤悅耳的嗓音:「大將軍留步!」

  桓宴扶住腰側的長劍,駐足回頭,眼神很是冷漠。聞溪匆匆趕來,用麈尾遮住喘息的嘴唇,只露出瀲灩的桃花眼。

  「將軍要去何處?不若與問渠同行?」

  桓宴態度冷淡:「不必。」

  聞溪並不惱怒,態度溫和地笑了笑,提起方才議政的情況:「桓大將軍果真有魄力,身在建康,卻能封鎖徐州豫州漕運,讓我等焦頭爛額,不惜代價從寧州這等偏遠之地調用糧鹽鐵器。」

  桓宴沒有吭聲。

  「人常道桓大將軍是救世的戰神,多少百姓對你頂禮膜拜。若教他們知道,將軍為了爭奪荊州幾個郡的城池,寧肯做出此等傷損根基的大事,該如何做想?開春這麼冷,也沒下幾場雪,恐怕過段日子要鬧凍災和饑荒啊。」

  聞溪悲嘆著,面露不忍憐憫。

  可惜這悲憫是假的,只讓人覺得作嘔。

  桓宴扯了扯嘴角:「正好,方便你聞氏賑災救人,討伐我桓宴不仁不義。」

  總歸聞溪最擅長使這些招數。收攬人心,操控民情。

  桓宴抬腳就走。

  剛才在清承殿,他和謝予臻以及聞溪對峙許久,心情本就不暢。雖然逼迫無用的天子退讓妥協,拿了許多好處,但依舊不覺得輕鬆快意。

  聞溪是只狡詐的狐狸,而謝予臻深藏不露,每一著棋都有用意。如今看似桓宴占了上風,誰知道後續又有什麼陷阱?

  麻煩。

  桓宴望著陰沉沉的天空,不由又想起謝垂珠來。

  他的人生難得歡喜,若是能偶爾休憩在溫柔鄉里,便也不覺得累了。可是阿珠姑娘不喜歡他,還嫌他樹大招風。

  快到元宵了,元宵晚上要逛花燈,也許他們還能在街上見一面。

  就……見一見。

  聊以慰藉體內空洞的淒寒。

  桓宴邊想邊走,步子邁得很大。聞溪站在漢白玉的台階上,遙遙望著那愈來愈遠的背影,唇邊噙著意味深長的笑。

  年輕的將軍高大挺拔,走在冰雪天地之間,紅袍烈烈,身影猶如畫卷上刺目的一抹血。

  聞溪用手指比了比,像是把這人隔空捏住。

  「真棘手啊。」他輕聲笑語,「軟硬不吃,囂張跋扈。可惜這成晉朝,絕無可能改作桓姓。」

  清承殿內,謝予臻與天子司景元相對而坐。一個羞慚低頭,一個沉默不語。

  「相父……」司景元戰戰兢兢打破寂靜,手指幾乎要搓爛衣袍,「您又對朕失望了麼?因為朕沒能拒絕桓宴的要求,受他掣肘拿捏。」

  謝予臻半闔著眼,面容清冷。

  良久,才開口:「桓宴所為,早在臣預料之內,算不得什麼。」

  「那相父為何待我如此冷淡……」

  「既為天子,便不該在臣子面前失了威嚴。」謝予臻眸光如刀,直直刺向年幼的皇帝,「陛下方才的儀表,實在教臣失望。」

  司景元揪緊了衣擺,咬牙認錯:「朕知錯了,是朕過於膽怯,下次……下次再不會露怯。」

  謝予臻淡淡道:「臣信陛下。」

  說完,便繼續翻閱堆積在案頭的奏章,挑揀著抽出幾份提案來,詢問天子的意見。這無疑是師長的考察,可司景元只覺得難堪膽顫。疲力應付的同時,他偷偷瞥向殿外,看見一小片蒼白的天色。守在殿門的小宮女迷迷糊糊地打盹兒,側臉秀淨可愛,楚楚生憐。

  ***

  燕侯傍晚在青雀街吃酒。

  他坐在臨窗位置,俯瞰熱鬧街面。對面就是夢覺茶肆。

  之所以選這家酒樓,是因為前兩天,大概就在這段路上,他遇見了個身形窈窕的年輕女子。雖然看不清面容,身段卻是濃纖合度,且肌膚欺霜賽雪,想必是難得的美人。

  燕侯喜歡美人。

  可惜當時讓她溜走了。

  他倚著欄杆喝酒,一隻手把玩著透亮的碧玉鐲。這鐲子成色不錯,但算不得珍稀之物,想必該女子並非高門貴女。

  家世普通是好事。

  他一個侯爺,雖然無甚實權,玩個小門小戶的女人卻容易得很。

  最近在盧家的莊子呆膩了,厭倦體貼殷勤的婢妾與樂伎,若是能嘗一嘗這良家女……

  正想著,街面傳來一聲驚呼。其聲顫顫,嬌媚動人。

  燕侯向下望去,只見一女子跌倒在地,腰腹沾了許多濕漬。撞倒她的年輕男人似乎很著急,罵了句什麼,也不道歉,抱著敞口的酒罈跑遠了。

  該女子只好忍耐著疼痛,緩緩爬起來,用帕子擦拭身上的酒水。她蒙著面紗,難以窺探真容,只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頸子,教人浮想聯翩。

  燕侯驀地握緊了手裡的碧玉鐲。

  這可……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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