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緣起

2024-08-31 07:20:30 作者: 噗爪

  謝垂珠和邢望歌進了綢緞鋪子,仔細挑揀著選定布料,又和掌柜說了尺寸,交付定金。離開時,果然外頭天都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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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逛街就得好好逛,絕不取消計劃。

  所以他們依舊找了幾家書坊,給謝輕舟買書,又給勾奴帶零嘴兒。回來的路上,謝垂珠還從河堤薅了一束茅草,打算回家給春來做逗貓棒。

  兩姑娘哼著歌兒往回走。唱的是採薇。

  謝垂珠握著毛茸茸的茅草晃呀晃,漆黑眼眸彎成月亮。縱然日子有許多陳年舊疤,她們依舊開開心心過每一天。

  積著薄冰殘雪的街道上,有幾十人策馬而來,帶起一陣冷冽蕭殺的風。

  領頭的桓宴望見謝垂珠,不覺勒緊韁繩,放慢前行的速度。他聽見年輕人溫軟乾淨的嗓音,唱著邊關熟識的曲調。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都城的佐著作郎,沒見過淮北的風沙,沒嘗過鐵鏽味兒的水。歌聲自然也是清朗的,像浸著糖水的梅子,懵懂年少的夢。

  隨行的將領都喝得半醉,竟也有人敲劍而和。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藏著彼此才懂的憤怒悲哀。

  榮北軍縱然有野心操戈征戰,爭奪兵權,可也實打實戍邊多年,心心念念北伐之事,願與北衍爭天下。

  然而廟堂天子無能,士族相互傾軋,為防桓氏壯大,近些年不斷剋扣軍餉,以至於有些部將需要提著破損的長刀上戰場。更何況兩年前,營州刺史拒迎邊關將士進城,害死無數精兵良將。又意圖戕害桓宴,在峽谷布下陷阱,生生害了四萬烏甲兵。

  有些同袍能活,若不是聞氏,若不是聞氏!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激昂的曲調響徹上空。他們策馬前行,鐵蹄踏碎髒污的薄冰。

  謝垂珠抬起頭來,望著離去的隊伍。桓宴腦後的長髮隨風飄起,背影挺拔而沉默。他像一柄利劍,即將刺穿都城昏沉的夜。

  ***

  第二天是休沐日。

  但謝垂珠依然要扮作謝輕舟的模樣,去桓家赴宴。

  嗯……不是桓宴的家,而是他叔父桓烽的府邸。

  桓司徒為了表示宗族兄弟和睦,非要搞這麼個酒宴。他倒大方,七品以上的官員都請了個遍。謝垂珠可去可不去,但她睡了個午覺起來,看看外面天色,還是下定決心走一趟。

  阿槐……不,司懷的臉色很不好,不知最近身子如何了。她想借著這個機會,遠遠地看上一眼。

  人生總有諸多不得已,時過境遷,垂珠也試著放下前塵舊怨。但她心中始終埋了根軟刺,拔不掉,也消化不了。無法像曾經一樣陪在司懷身邊,只能偶爾打聽他的近況。

  ——這是垂珠當初決定留在建康城的又一個原因。

  謝垂珠央勾奴給自己畫臉。左右等著無聊,她問勾奴:「你思念聞溪麼?」

  勾奴手指顫了顫,沉默搖頭。

  「這樣啊。」垂珠喃喃,「也對,他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本想著,如果勾奴思念舊主,就讓勾奴易容同去桓烽府上。總歸今日聞溪也會赴宴。

  「那個神經病,哪天落到我手裡……」謝垂珠話說一半,喉結位置被貼了塊薄薄的凸起物,聲音瞬間變低,「……我一定要把他捏個稀碎。」

  勾奴的易容術極為精妙,能對垂珠的嗓音進行微妙的調整。

  她摸了摸喉結處的凸起物,這個小玩意兒壓著聲帶,一開始挺不適應的,現在也習慣了。

  收拾完畢,謝垂珠乘車來到司徒府邸。遞上名帖,便被迎至宴客花廳。時間尚早,赴宴的官員三三倆倆站著聊天,她沒什麼親友,乾脆出來轉悠。

  走啊走的,行至一處冷落偏院,發現門外掛著鎖。裡面卻依稀飄來歌聲,語言聽不大懂,像西秦那邊的俚語。

  調子很悲傷,又有些癲狂。

  謝垂珠站著聽了一會兒,有僕從過來,引她回去。

  「大人莫要走岔了,這是內院,不方便。」

  僕從提醒道。

  謝垂珠試探著問:「我聽見有人唱歌,覺得好聽,所以過來看看。……那院子裡住著人麼?為何外面落鎖?」

  對方面露難色,猶豫幾息回答道:「那是不壽公子的住處。公子不知所蹤……二夫人便瘋了。」

  因為只是個番邦的妾,這種事算不得家醜,僕從便沒遮掩。

  謝垂珠掐住手指,勉強一笑:「難為天下父母心。」

  「可不是嗎?」僕從跟著感慨,「也不知不壽公子怎麼想的,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我們都猜他不喜歡呆在建康城,跑到哪個州郡去啦……」

  不,不是。

  桓不壽不可能逃跑。

  謝垂珠也想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麼事。

  根據她打聽的消息,那個雨夜,聞溪的確把桓不壽送交給桓烽。可是緊接著桓不壽就消失了,再也沒有音訊。

  那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件事。

  魏珞,或者叫桓珞,死了。傳聞是病死的,突發心疾。

  謝垂珠不知道桓珞的死和桓不壽有沒有關係。她曾匿名易容前往聽風閣,花錢打問桓不壽的下落,但銀子都打了水漂。

  ……提起這事兒,更討厭聞溪了。日他爹的,黑心產業,查不出東西還不退錢。

  謝垂珠覺得,桓烽可能知曉內情。但自己師出無名,沒法接近桓司徒,問詢桓不壽的情況。

  不,等等。

  謝垂珠走到花廳,望見不遠處身形挺拔的桓宴。他單手扶著長劍,面容冷漠,周身三尺無人靠近。大概是表情太兇的緣故,臉色顯得更黑了。

  謝垂珠走過去,彎腰行禮。

  「見過大將軍。」

  桓宴移動目光。面前的年輕官員緩緩起身,深青袍服掩不住一截纖細白皙的頸子。抬頭時,清淡眉眼含著溫水般的笑意。

  「下官謝輕舟,將軍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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