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活在過去
2024-08-31 07:20:25
作者: 噗爪
謝垂珠還記得那一天。
她與桓不壽去城外梅花林,摘野果子捉松鼠,卻遭人追殺侮辱。
同天,忘憂亭內,燕侯把邢望歌摁在地上虐待。他太亢奮了,又喝了點兒助興的藥酒,越發顯出暴虐的本性。因為望歌抗拒掙扎,他弄的時候用碎瓷片割她的臉。從額頭到下巴,從顴骨到鼻樑。里里外外作踐了個夠,才指使僕從把她扔到街上,算作她不識好歹的下場。
世上不缺美人。
更不缺身份卑賤的美人。
燕侯對邢望歌的喜愛,原本就那麼點兒。耐性耗完,心裡厭倦,便在最後鬧了這麼一出。
邢望歌躺在街上,昏迷片刻,周圍人來人往,竟沒誰願意給她披件衣裳。
再清醒時,便強撐著爬起來,漫無目的的走。
走過大街小巷,走出北城門,淋著雨,踩著泥水,朝黑夜行去。
她沒有尋死的念頭。但她若是一直走下去,也只有個死。
謝垂珠遇見了邢望歌,拖著她回去。後來她又把昏迷的謝垂珠帶到昭遠寺。她們彼此是彼此的救命恩人。
是在最艱難的日子裡,相互扶持著活下來的。
所以,謝垂珠傷勢痊癒決定回城,除了其他亂七八糟的原因,也是為了幫邢望歌復仇。而謝輕舟知道邢望歌的悽慘過往,沒有阻攔她們,卻也無力相助。
他沒有尖刺。永遠溫和地對待著世人,不願傷害任何一條性命。
***
謝垂珠睡了一夜。
早晨醒來,迷迷瞪瞪抓起裹胸布纏了兩圈,再套上深色官袍。就著冷水洗漱完畢,勾奴便進來,拿著一堆工具藥粉,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不一會兒,謝垂珠就變成了謝輕舟。
「真精妙。」她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笑眯眯揪勾奴的臉蛋,「我們勾奴世上第一厲害,姐姐恨不得把你揣兜里走哪兒都帶著。」
勾奴臉上沒什麼表情,任由謝垂珠調戲。等謝垂珠出門去官署,她又追上來,遞上個小小布包。
謝垂珠問:「給我的?」
勾奴點頭。
垂珠捏捏布包,知曉裡面包著幾顆糖。她彎腰抱抱勾奴:「謝謝。」
車夫已經把馬車趕到門外,打著呵欠等主家露面。這是謝垂珠雇的車,長期接送,價格也合適。畢竟好歹是個七品官,不能天天徒步去官署。
其實,家裡攢了些積蓄,買些奴僕並不難。
但自從不眠巷出事,謝垂珠再不願接受僕從。她有時夜裡做夢,還能夢見院子裡躺著血淋淋的屍體,顧簡提著劍,一點點割她的衣裳。
家裡幾個人身份特殊,也不合適添僕從。總歸現在這樣,過得也自在。城北治安極好,遇不上搶劫偷竊。
謝垂珠登上馬車,閉目養神。
秘書監官署並不遠,乘車一刻鐘就能到。她捏著小布包,盤算著今天要做的事,突然聽見車夫悲呼一聲,馬車不動了。
謝垂珠掀簾而出,老車夫捂著流血的耳朵,一手緊緊扯著韁繩。
「怎麼了?」
她打量周圍,看見夢覺茶肆的招牌。桓宴大步而出,身後跟著個聞溪。
「桓大將軍這是發什麼脾氣?」
聞溪站在門口笑,笑意不及眼底,「我請將軍吃茶,將軍不願吃,何必砸了我這玉碗?」
桓宴聞聲止步,回頭道:「話不投機半句多。聞大人的茶,又假又臭,我覺得噁心。」
這句話已經算長了。
桓大將軍不愛說話,通常都是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
謝垂珠看見馬車旁邊碎散的玉片,再看看老車夫痛苦的表情,上前一把扯住要走的桓宴。
「你把人砸傷了。」
她直視他,「賠錢,買藥,道歉。」
桓宴微微蹙眉,回看了謝垂珠一眼。他很高,再也不是昔日少年,如今站在當街,垂眸俯視著她,很有壓迫感。
「誰被砸傷?」
他開口,嗓音低沉悶重。像浸了水的銅鐵。
謝垂珠指指車夫。桓宴總算注意到這個被無辜波及的可憐人,沉默片刻,摸自己的袖口。
……啥也沒摸出來。
再摸腰間,摸配飾。謝垂珠大概也瞧明白了,這位爺出門竟然不帶錢。
「我……」桓宴只說了一個字,抿緊唇角,有些艱難地解釋道,「你家住何處?我稍後去送錢。」
說完,又對著老車夫微微欠身:「老人家,對不住。」
車夫吃了一嚇,連忙擺手:「不妨事不妨事……」
桓宴昨日進城,模樣形容已經傳了個遍。老車夫識得他身份,哪敢接這道歉的言語。
站在茶肆門口的聞溪輕笑著出言諷刺:「大將軍果然能屈能伸,待人寬厚。」
桓宴充耳不聞。
他盯著謝垂珠,等她一個回答。
謝垂珠也沒想到事情有這番走向。她先掏出些錢,囑咐車夫去醫館包紮,然後考慮了下官場禮節,覺得自己該退讓半步:「不必了,將軍也是無心之失。」
哪知桓宴是個死鑽牛角尖的,堅持發問:「地址。」
謝垂珠:「……」
她咳嗽一聲:「我供職秘書監佐著作郎,將軍若是方便,可以派人送醫藥費。」
走出去幾步,又聽他問:「名字?」
謝垂珠只好再轉身,彎腰行禮:「謝輕舟。」
謝、輕、舟。
桓宴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神情恍惚數息,手指不由按住腰腹。隔著一層布料,陳舊破損的帕子依舊疊放在懷間,可是……
那個假冒謝輕舟的姑娘,早已不知去向了。
***
日光敞亮,但映著這消融的雪,只讓人覺得寒冷。
謝予臻坐在書房裡,伸手拂去窗台堆積的白雪,眉眼間一片蕭瑟。聞溪揣著個袖爐進門,把銀狐大氅掛在木架上,笑著說話:「這鬼天氣,骨頭縫都要凍裂了。」
謝予臻沒回頭,淡淡發問:「你來作甚?」
「我如何不能來?」
聞溪自顧自地上了榻,給自己倒茶。他有潔癖,不打算喝,只把熱烘烘的杯子握在手裡,長吁短嘆,「以前我常常來,有事沒事都來,也不見你這般冷淡。」
謝予臻沒搭話。
聞溪看著他那張冷峻的側臉,笑容逐漸消失。
「謝石,兩年了,你非要一直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