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酷吏

2024-08-31 07:17:23 作者: 噗爪

  謝予臻問:「人怎麼死的?是葉隨……」

  廷尉葉隨,擅嚴刑逼供,是為酷吏。

  奉夷搖搖頭:「說是暴斃。」

  謝予臻沉默不語。

  刑獄內有尚書台的眼線,按理說不會讓奚惑出意外。

  但奚惑還是死了,死得猝不及防,毫無預兆。

  「早知如此,就該動用職權,哪怕明面上和顧銘之他們撕得不好看,也要把人弄過來。」聞溪收了笑,「如今死得這般突然,指不定身上有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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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他便看向謝垂珠,眼神含探尋之意,「輕舟是否知曉內情?」

  謝垂珠按下紛亂思緒,正要把先前的說辭重複一遍,被謝予臻止住了。

  「先去看看。」

  幾人一同來到廷尉獄。

  陰冷的牢房外,已經站著個葉隨。他閒閒倚著生鏽的鐵欄,眼皮耷拉著,表情煩躁且睏倦,一副沒睡飽的模樣。

  見謝予臻等人出現,才挺直了腰背,陰陽怪氣道:「謝大人來得真快。」

  奚惑暴斃,葉隨並未傳訊給任何人。

  謝予臻能收到消息,顯然是廷尉署有人通氣。不過這也不奇怪,而今廷尉署就像個漏氣的篩子,顧謝聞桓都愛往裡塞人,隨便拎個屬官出來,說不定都能扯出一長串人脈關係。

  謝予臻並不計較葉隨的態度,彎腰走進牢門。

  聞溪嫌棄此處腌臢,只肯站在過道吹冷風,用絹帕捂著口鼻。謝垂珠跟著往裡走,葉隨瞧見了,也沒吭聲,只拿粘稠陰冷的眼神盯著她。

  謝垂珠被盯得很不舒服。

  她覺得自己成了一塊腐肉,而葉隨就是暗中窺視的鬣狗。

  為了表現得更自然些,她快行幾步,站到謝予臻身側,捏住了他寬大的袖口。

  謝予臻略有所覺,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幾根細白的手指緊緊攥著絳紅的布料,指甲尖尖並無血色。

  只愛蝸居書齋的堂弟,想必是害怕這種場合的。

  他心底隱約生起一聲嘆息,任由謝垂珠攥著袖口,沒有掙脫。

  牢房裡光線還行。大概是因為出了事,過道點起許多油燈。暗黃的火光映照著污黑的地面,斑駁血跡隱約可見。

  謝垂珠順著血跡往前看,在靠近牆壁處,見到了雙目暴突的奚惑。

  昔日裝束儒雅的老人,變得蓬頭垢面,五官扭曲如厲鬼。他箕踞坐在一堆乾草上,雙臂無力垂於身側,污黑的鮮血自嘴唇漫出,染濕了長須和胸膛。

  謝予臻走過去,俯身仔細觀察屍體。

  「是中毒?」

  他問。

  「對,是中毒。」葉隨顯然情緒很不好,說話語氣不大耐煩,「待會兒把屍首剖了,能看得更仔細些。但他今天吃的飯沒有問題,水也正常,他身上也不可能藏毒。輪值的獄卒都查過了,沒有擅離職守的,也無人形跡可疑。」

  「誰曾和奚惑接觸過?」

  「送飯的,巡邏的,總歸就是幾個獄卒。」葉隨敲敲鐵欄杆,「人都關起來了,謝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親自去審問。」

  一般人聽了這話,也就懶得再去了。

  但謝予臻轉過身來:「那就見見。」

  葉隨的臉色一時變得十分古怪。

  他動了動眼珠子,目光在謝家兄弟身上來回逡巡,而後意義不明地笑了聲:「請大人隨我來。」

  片刻之後,謝垂珠跟著謝予臻,來到了另一間囚室。

  說是囚室,或許稱之為刑房更恰當。

  石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室內又放置許多鐵架子,銅馬,豎著尖刺的座椅。謝垂珠踩在地上,只覺一片濕黏軟滑,就像陳年的苔蘚附著在石板地面。

  她看見四個人。四個剝了衣裳,渾身是血的人。

  有的吊在鐵架上,有的躺於石床,渾身皮膚沒一塊完好,手指被破開,露出森森白骨。

  可他們還活著。

  赤裸的胸膛微弱起伏,細碎的呻吟偶爾響起。

  謝垂珠沒能看太久。她被一隻溫熱寬厚的手掌遮住了眼睛。

  謝予臻幾乎是下意識做出了這個保護性的動作。待感覺到皮膚細微的瘙癢,他不免愣怔。

  柔軟的睫毛掃過掌心,像春日的蝴蝶振翅欲逃。

  謝予臻迅速放下了手,用身體擋住謝垂珠,對葉隨說話:「葉大人的手段未免太過嚴苛。」

  葉隨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

  他酷吏的名聲無人不知,以前怎麼沒見尚書令批駁責備?

  「廬陵長史被害,重要的疑犯竟然中毒而死。這幾人看管不利,又有下毒嫌疑,自然需要嚴刑逼供。大人見諒,下官實在掏不出有用的口供,心裡惱火,下手便重了些。」葉隨又盯住了謝垂珠,「中書令顧大人心懷喪子之痛,每每催促下官查凶,下官力有不逮,頗為焦灼。手頭只有一個奚惑,這幾日什麼都沒審出來,人就死了——」

  「不必再說。」謝予臻打斷他,帶著謝垂珠往外走,「繼續查罷,查奚惑的家人,故交,弄清楚他為何深夜約見顧顓。」

  葉隨看著這兩人的背影,良久低下頭,聲有不甘:「下官曉得了。」

  待謝家兄弟與聞溪離開廷尉獄,他才坐進椅子裡,抬腳狠狠踹向鐵刑架上的人。

  血肉模糊的獄卒動也不動,似是徹底沒了力氣,只會發出破碎的喘息。

  他的屬官靠近來,安撫道:「大人消消火,尚書令來這一趟,也沒刻意為難我們。不比顧氏,動輒逼迫威脅……」

  「他倒是不為難我,只來膈應我。」葉隨冷笑,「謝輕舟問題這麼大,他怎麼不把人交給我?還帶著謝輕舟出入廷尉獄,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人……」

  「查個屁!半夜和顧顓見過面,隨後留宿桓不壽的寮舍,推託驗傷,燒毀衣物……」葉隨將可疑之處一一列出,表情愈發陰森,「我在廷尉署呆了這些年,直覺從未出錯。謝輕舟若不是殺害顧顓的兇手,我就把自己活剖了。」

  「可是尚書令看起來很關心這樁案子,還囑咐我們嚴查。」

  「裝模作樣罷了。」葉隨嗤之以鼻。

  屬官察言觀色,試探著問道:「那我們還查案麼?若真是謝輕舟殺了顧顓,這案子肯定沒法結啊。」

  「查,當然查。」

  葉隨摸了一把臉頰。方才踹獄卒的時候,有星星點點的血跡飛濺起來,落在了他臉上。被手一抹,帶著腥味兒的液體便暈染指尖。

  他將暈紅的手指送進嘴裡,細細舔舐。青白病態的臉龐,似乎也增添了幾分活氣。

  「我也想知道,顧顓和奚惑為何會死。謝輕舟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如何殺死熟習劍術的廬陵長史。」

  「真是……」

  他漸漸笑起來,語氣隱約興奮。

  「讓人恨不得好好審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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