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他們》
2024-08-31 07:17:13
作者: 噗爪
謝大哥是個好大哥。
雖然家中親眷太多,他無法一碗水端平,但大部分時候,他都能照拂各房兄弟姊妹。
當下,他敲打了一番聞溪,自覺盡到兄長的責任,安心進宮處理政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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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一個心情複雜的聞溪,站在宮門口吹熱風。
「哇……」
良久,聞溪輕聲感嘆,對門前的羽林衛說話,「謝予臻這麼好,你們想不想當他兄弟?讓他像老母雞一樣護著?」
羽林衛不明所以,也不敢搭腔,僵著臉直挺挺站著。
聞溪搖搖頭,用麈尾遮住半張臉。
「真好啊,謝垂珠,有人這麼護著你。」
他的聲音模糊不清,無人聽聞。
「只是,若有一日……」
若有一日,謝予臻知曉你並非謝輕舟,你又該如何自處?
***
謝垂珠睡了整整一天。從早晨到黑夜。
醒來時,床邊已空無一人。桌上留了封字箋,是青槐寫的。說有事先走,下次見面再詳談,注意保重身體云云。
她嗓子發啞,喚香芹,香芹便忙不迭進來,倒茶送水。
「公子怎麼睡了這久?」香芹看著謝垂珠仰脖灌茶,小心問話,「是哪裡不舒服麼?醫官開的那些藥,我也認不得……」
認得就麻煩了。
謝垂珠放下茶杯:「沒事,最近體虛嗜睡,才讓醫官過來診脈開藥。都是些滋補氣血的東西,你記著每天按時煎煮就好。」
香芹乖乖應聲好,想起白日裡陰狠詭譎的少年,沉甸甸的疑惑堵在舌尖,化作謹慎試探,「公子,許公子好像和你很是親近……」
謝垂珠撩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眼裡並無情緒,但香芹仿佛被什麼扼住了喉嚨,再說不出話來。
「他是我弟弟。」
謝垂珠按了下暈眩的太陽穴,覺得自己應該回床上再躺會兒。
「是弟弟呀,難怪他那麼操心你……」香芹鬆了口氣,也不敢問究竟是哪門子的弟弟,強笑道,「他臨走時,囑咐我一定要照顧好公子呢。」
事實上,謝青槐的原話難聽得多。
——你這麼丑,天天在輕舟面前晃,不羞愧麼?
容貌艷絕的少年,看都懶得看她,語氣傲慢又惡毒。
——好好伺候著,別亂碰也別怠慢,若讓我知道你逾矩……哪根手指碰到輕舟,我就砍了哪根。
香芹偷偷捏住自己的手掌,感覺到針扎一樣的幻痛。
她莫名覺得,那個叫做許槐的少年,像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
這一天並不太平。
先是顧顓死亡,全城封禁。
兵衛沿街各家各戶搜查兇犯,鬧出了幾樁亂子。
有個富戶,家裡的寶貝兒子鬧相思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兵衛闖進家門搜人時,非要把這病秧子剝個乾淨,結果人直接嚇死了。
其二,是有人藉機揩油,強令一良家女子當眾脫衣,此女不堪受辱,投井自盡。
偏巧這女子,是盧家二公子的心上人。盧二公子知曉此事後,跟著殉情了。
盧家依附於聞氏。盧二公子,素來與聞溪交好。
人一死,盧家人立即把屍首抬在了廷尉署前,順便去聞家主宅哭訴。聞家許多人尚且存著與顧氏往來的心思,只溫言寬慰幾句,卻不幫忙爭取公道。唯獨聞溪披髮徒跣,赤紅著眼一路奔至廷尉署,伏屍痛哭。
吾友何辜!吾友何辜啊!
他狀若瘋癲,哪裡還有平時溫潤美好的儀態。
圍觀者深受觸動,不少人跟著落淚頓足。
在這亂糟糟的氛圍中,幾乎沒人知道,四五條街外正在發生一場新的兇殺案。
一個供職國子學的女醫官,在回家的路上被歹徒劫持至陰暗巷道,財物盡失,喉嚨整個兒被切開,血流滿身。
——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嚴實的。
聞溪抱著盧二公子的屍身,很小心地不讓自己觸碰到對方皮膚,漣漣淚水自眼眶落下。他是如此悲傷,能牽動無數人的心緒。
誰能知曉,這只是一具慣於演戲的皮囊?
「盧二,盧二呵……」他如訴如泣,「你放心,世間有公道,你終究能得來公道。」
他情真意切,內心堅硬似鐵。
***
更早一些時候。
謝青槐出得國子學,一個趔趄,幾欲跌倒。
身形魁梧的阿山見怪不怪,把他抱進馬車裡,仔細壓好棉布車簾,防止他受風。
「去桓府。」青槐歪倒在車內,有氣無力道,「桓烽定然在等我。」
車內鋪了厚厚的軟墊,貴重的絹帛隨意堆放著,像一團團輕柔的雲彩。他躺在這雲彩之間,臉白得滲人,墨色眼眸透出詭異的藍。
阿山坐在前面,牽著韁繩不吭聲,卻是驅策著馬車朝西三街駛去。
「我說了去桓府!」青槐隨手從車廂暗格拿了個玉鎮紙之類的玩意兒,狠狠扔向帘子,「你是聾了還是啞巴!」
鎮紙隔著車簾,砸在阿山結實寬闊的脊背上。
他紋絲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用破碎沙啞的嗓音回答:「你在生病,得先看病吃藥。」
青槐用手捂住發麻的臉頰。他的手心冰涼,臉卻滾燙,四肢沉重如灌鉛水,心臟正發出不堪負荷的哀鳴。
只是一天一夜沒好好休息而已。
為桓烽出謀劃策,去國子學保護垂珠,看著她睡覺——僅僅這樣而已。
他的身體,甚至不能撐到垂珠醒來。
青槐吃吃地笑,笑得眼尾泛紅:「我死不了,你怕什麼?」
他還得抓緊時間面見桓烽,想辦法把顧顓這事兒禍水東引,讓桓烽以為顧顓之死是謝聞兩家的計謀。
欲毀其身,先壞其名。
顧氏聲譽近年愈發敗壞,好幾樁事都能和謝氏聞氏扯上關係。今天顧銘之封城搜人,更是會讓家族名聲雪上加霜。
青槐要把顧顓的死,變成士族相互傾軋爭鬥的結果。讓桓烽無法作壁上觀,卷進這混亂的局面和其他幾家人互相撕咬,爭權奪利。
然後,各個世家的齟齬暗瘡,就都會慢慢曝曬於陽光之下。
青槐說:「阿山,你不知道事有緩急輕重麼?」
他珍惜和垂珠相處的機會,所以寧肯把時間花費在擦臉換衣、同榻而眠上,沒有細問顧顓的事。反正,垂珠殺人絕對是逼不得已,所以顧顓該死。
他現在能為垂珠做的,就只是儘快獲得桓烽更多的信任,抓緊一切時機。
借桓烽的手,去查其他世家的底細,尋找謀害謝未明的兇手。
阿山鞭子抽得飛快:「公子說過,你的身體最重要,我要照顧好你。」
謝青槐恨不得把這個大塊頭傻子踹下車:「你就只會說這句!她一句話,你能記一輩子怎麼的?蠢貨,廢物,愚忠!」
他氣喘吁吁罵了半天,頹然倒在軟墊里,任由綢緞般的墨發掩住面頰。
「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