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活在世間

2024-08-31 07:15:52 作者: 噗爪

  夜幕深沉,月明星稀。

  太酩湖上,一片歡聲笑語。幾艘畫舫停在水上,通體籠著薄紗似的紅光,將那湖面也染上了仙宮般的倒影。晚風送來靡靡絲竹之音,飄進聞溪的耳中。

  他憑欄而坐,一手支著額頭,笑著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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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樣子不會來啊。」

  送出的請帖,沒能得到謝垂珠的回應。

  這倒是個稀奇事。對於聞溪來說,他從小到大幾乎沒被人拒絕過,每每邀人聚會遊玩,響應者眾。

  如今第一次約女子夜遊賞景,竟然沒成功。

  聞溪不免覺得好笑。

  他所在的畫舫,並不如其他幾艘熱鬧。只點了一桌酒菜,由一位琴師作陪。那琴師生得嬌艷柔媚,雖穿著暴露,彈琴的姿勢卻很端莊。

  她跪坐在聞溪面前,隔著一丈距離,慢慢揉捻著琴弦,彈一曲高山流水。

  曲調是雅的,憑欄而坐的男子也足夠風雅。只是這聲色籠罩在曖昧的紅光里,顯得不倫不類,不合時宜。

  琴師按住琴弦,拿勾魂般的眼睛望著聞溪,笑問道:「郎君在等誰?」

  聞溪看她一眼,視線懶洋洋的。

  琴師沒受到冷遇,鼓起勇氣向前膝行幾步,伸手去給他斟酒。

  「不管是誰,忍心失約不至,實在教人傷心啊。」她斟滿酒盞,用纖纖素手端起來,遞給聞溪,「郎君請用。」

  風月場裡打滾的人,都很有些本事。比如這琴師,手極美,斟酒端杯的姿勢也足夠勾人。

  但聞溪卻想起了謝垂珠。

  謝垂珠的手,不太像女子的手。雖然白,但肌膚不夠細膩,指節不夠纖細,食指與中指覆著薄薄的繭。

  那是一雙吃過苦的手。

  臨安謝氏雖然不比陽郡謝氏,但好歹也算當地高門。好端端的富貴千金,棄家而逃三年,淪落到如此清苦的境地。

  她應該是很喜歡錢的。也很想過好日子。可她為何不願靠近他呢?

  聞溪不明白。

  他沒接這盞酒,反而問琴師:「我是不是很難討姑娘家的歡心?」

  琴師有如聽到了調情的笑話,捂著嘴咯咯笑起來:「郎君真是的,說話一點都不誠懇。您想要誰的歡心,還需要討麼?比如我呀,恨不得現在把心掏給你……」

  她像是被抽了骨頭,軟綿綿倒過來。還沒沾到聞溪半片衣袖,便被他用一根髮簪抵住了胸口。

  「你的心麼,我不要。」

  他手裡捏的是一根金簪,簪身雕鏤著精緻紋理,頂端嵌著一朵栩栩如生的白梅花。花瓣以白玉打造,蕊芯則是細碎的黃瑪瑙。

  這本是聞溪打算送給謝垂珠的禮物。

  他以前沒嘗試過討好女人。但世間有常理,若要對一個女人獻殷勤,就給她珠寶玉石,綾羅綢緞,給她寫詩詞歌賦,帶她玩耍,予她榮寵。

  看樣子,謝垂珠不吃這套啊。

  陰奴蹬蹬跑上船,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聞溪唇角笑意漸失。

  「你說她去找謝予臻了?」

  陰奴點頭:「謝大人回家後,差遣侍衛去了趟國子學。看樣子,是要將她安置進去讀書……」

  「國子學?」聞溪微微睜大眼睛,重複了一遍,「國子學?」

  須臾,他撫案大笑,笑得肩膀直抖。

  好一個謝垂珠!

  竟然敢找謝予臻,能讓謝予臻把她送進國子學!要知道,這可是謝予臻最瞧不上的地方啊!

  姑且不論謝垂珠怎麼做到的,聞溪好奇的是,為何她要去國子學。

  「為了躲我?」他自言自語,眼底閃著奇異的光,「剛收到我的請帖,轉頭就去找謝予臻……是了,是請帖出了問題。」

  他念出自己親筆所寫的內容。

  「——同舟共濟。」

  這個詞看上去平平無奇,細細咀嚼起來卻大有深意。

  聞溪知曉謝垂珠的身世,謝垂珠清楚聞溪的怪病。他們彼此掌握了對方的秘密,算是一條船上的人。

  聞溪用這個詞,只是為了開玩笑。可謝垂珠卻感知到了危險。

  她大概覺得,擁有聞溪的秘密,便意味著性命被聞溪捏在了手裡。聞溪糾纏她,也許別有用意,但一旦聞溪喪失興趣,就會把她從船上踢下去,弄死了事。

  所以,謝垂珠選擇躲進國子學。

  夠聰明,也夠警覺。

  即便他現在還不打算除掉她,只是想玩一玩,在她身上尋樂子罷了。

  「我真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雖然有的時候,會讓我多廢一點心力。」

  聞溪將金簪插進琴師的髮髻。他的動作很溫柔,但眼底不見情愫,只遊動著細碎的惡意與漠然。

  但他是這般的美好,矜貴又俊秀,像坐在雲端里的仙人。

  琴師受了金簪的鼓舞,挺胸靠近:「郎君……」

  「蠢人也有蠢的好處。但總該學會看人眼色。」聞溪注視著她,語氣很是柔和,「你的手擦了脂粉又弄髒我的酒,不覺得很掃興麼?陰奴啊。」

  「——砍掉她的手。」

  輕柔的話音落在夜風中,與此同時,畏縮沉默的陰奴倏地翻轉手腕,袖間滑出鋒利匕首。

  只一刀。

  那女子尚未看清陰奴的動作,腕部驟然變輕。漂亮纖細的兩隻手,咕咚落在船上,滾了幾滾。

  粘稠滾熱的鮮血,自手腕切口奔涌而出,淋淋漓漓流了滿身。

  「啊啊啊啊啊啊……」

  她花容失色,蜷起身子尖叫哭嚎。掙扎之間,有一兩滴血水飛濺起來,染上了聞溪的眉眼。

  陰奴也在發抖。

  一邊發抖,一邊拎起女子衣領,把人拖到遠處去。船板拖出了長長的血痕,瞧著觸目驚心。

  聞溪悠悠嘆了口氣,用絹帕擦拭自己的臉,然後扭頭望向湖面。

  隔著幾丈距離,另一艘畫舫徐徐駛過。上頭坐著許多飲酒作樂的富家公子,身著薄衫的花娘們隨著曲子旋轉起舞,端的是一派奢靡景象。有個懷抱琵琶的姑娘被人拉拽入懷,掙扎了幾下,換得一聲清脆耳光。

  「邢望歌,你已不是大小姐了,還端什麼派頭?滾!」

  被打得臉頰腫脹的邢望歌,爬了幾步伏在船頭,痴痴望著水波蕩漾的湖面。背後,仍是笑鬧一片,笙歌燕舞。

  這是太平繁盛的建康都城。

  這是人命各有貴賤的世間。

  「謝垂珠。」

  聞溪將這個名字咬在唇齒間,念出纏綿悱惻的味道來。

  「你可要躲好點,躲遠點。」

  讓我多費些精力,與你玩耍周旋。

  在我還沒有對你喪失興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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