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哥
2024-08-31 07:15:50
作者: 噗爪
謝垂珠猝不及防,面上的慌亂摻了三分真實:「阿兄怎會得知……」
快,判斷謝予臻的問話意圖。
她腦內快速飛過許多假設,一邊用怯怯的眼神望向謝予臻。
便宜兄長的表情有點生氣。
但好像不是因為她而生氣。
謝垂珠試探著拋出一句話:「是問渠邀我搬到那裡住……」
一個誤打誤撞的「搬」字,讓謝予臻坐實了自己的猜測。謝輕舟果然並非臨時去聞溪私宅玩耍借宿,而是搬去居住。
「為何要搬?」謝予臻問,「若無大錯,即便叔父叔母待你嚴苛,也不該將你攆出家門。」
謝垂珠瞬間記起謝輕舟的家境。
父母望子成龍,而謝輕舟無法回應雙親的期待。久而久之,他們對這個社恐兒子放棄全部希望,重新練了第二個小號。
蝸居一隅、只愛讀書的謝輕舟,成為家裡極其透明的存在。
「父親母親沒有攆我。他們待我很好。」謝垂珠扯起嘴角,笑容有些苦澀,「是我不爭氣,總教他們失望。前段日子在家裡呆得悶,想出去透透氣,問渠便邀我到他的宅子住。阿兄莫要介意,那時候我想不到別的住處……」
——想不到別的住處。
其實是無處可去。
謝予臻想,謝輕舟幾乎沒有關係親近的好友,唯一能依賴的人就是聞溪。這個堂弟本就對聞溪心懷情意,聞溪邀請他搬出去住,他應當很是歡喜。
可是,聞溪配得上這份歡喜和信賴麼?
謝予臻閉了閉眼,繼續問道:「你住進去的時候,那宅子裡應當還住著一位名叫許槐的人。你可知道,他與聞溪是何關係?」
許槐?
謝垂珠瞳孔驟然收縮,她忽略心頭緊張的悸動,無措般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謝予臻:「真不知道?」
謝垂珠拿不定他的意思,於是兜圈子說話:「我只知道,那段日子問渠想讓我陪他出席賞月宴。他不願與顧家小姐結親,我能幫他,我心裡也高興。可他後來在夢覺茶肆那樣,我沒辦法原諒,便與他斷了往來。阿兄,他輕慢我沒關係,但不該輕慢謝氏。」
謝予臻冷冷開口:「你便該被輕慢麼?」
謝垂珠抬頭,疑惑喚道:「阿兄?」
「夢覺茶肆顧顓鬧事那天,我知曉聞溪要借勢做戲,損害顧氏聲譽。所以我前去茶肆,成全他的用意,幫他演好這場戲。」
當時,無論顧顓打算怎麼鬧,謝予臻和聞溪都有應對的法子。謝垂珠掀桌而起,不妨礙謝予臻帶她走,讓所有人看見謝家人的怒火。
「但我也的確生氣,因為他利用你,而你毫不知情地受他利用。若只是這樣便罷,謝輕舟,你告訴我,聞溪對你的輕慢僅止於此?」謝予臻語氣咄咄,「你真不知曉他和許槐什麼關係?你搬回家宅後,可知他替許槐購置居所,又時常前去拜訪?我不願對聞溪的品性妄斷臆測,你告訴我,他究竟如何待你?如何待許槐?他聞問渠,究竟是否有斷袖之癖?」
這一連串質問砸下來,砸得謝垂珠耳清目明。
她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謝垂珠用手捂住嘴唇,遮掩住隱約弧度。再開口說話時,嗓音便帶了顫抖。
「阿兄怎會知道這麼多?我本來不願被你知道的……」
她弓下腰去,肩膀一陣瑟縮,好似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我一直以為他很好,把我當摯友,當眷侶。他要我搬去那宅子住,我當時真的很高興……可是阿兄,我去了才知道,他還蓄養了別人。」謝垂珠咬牙道,「我反覆說服自己,我謝輕舟和許槐不一樣,直至他在夢覺茶肆把我當妓子用。阿兄,你問我他是否有斷袖之癖,這其實不重要。」
她抬起淚濛濛的眼,「重要的是,住在城北私宅的那段時間,我或者許槐,都是他圈養的玩意兒。只不過一個貴些,一個賤些。」
「他給許槐送宅子?那是因為許槐不肯完全順從他的意。我太聽話了,太蠢,他便不把我當回事。不過我現在回家了,過段日子,他或許還會想起我,再來逗逗我,就像逗籠子裡的鳥雀,乞食的貓狗。」
謝予臻眼裡醞釀著風雪。
他終於落實了他的猜測。
聞溪豢養貌美男子,說起來雖然離奇,卻也有跡可循。聞氏家風嚴謹,厭惡違背天理之事,想來聞溪從小壓抑著本性,以至於對男子之間的肢體觸碰極為敏感,總要躲著避著。另一方面,他又挑中了許槐和謝輕舟,成全自我的私慾。
聞溪可以利用謝輕舟,解決婚事,損害顧氏聲譽。
但聞溪不該把謝輕舟和許槐安置在同一座宅院裡。不該戲耍謝輕舟的情意,把他當個孌童玩。
這才是真正的欺辱。
「我不會讓他再有機會找你。」謝予臻冷聲道,「以後他若再糾纏你,你來找我便是。」
謝垂珠心頭一松。
要的就是這句話。
「此事給你長個教訓,從今往後,莫再感情用事,糊塗度日。」謝予臻習慣了教訓人,一不小心又拿出了長輩的口吻。看著眼角濕潤的謝垂珠,他停頓片刻,試圖緩和語氣,「你年紀不小了,別總呆在家裡,閉門造車最最無用。去家學罷,跟著其他叔表兄弟一起念書。」
謝氏家學的條件,遠非其他私塾可比。
不少名士常來講學,亦有人長期坐鎮學堂,答疑釋惑。至於藏書珍本,自家人想要借閱也容易許多。
謝予臻想的是,把謝輕舟安置到家學,就可以讓他住進主宅,不必再回望鳳街。
明明是一番照拂好意,怎料謝垂珠連連搖頭。
「不必了,我不習慣和各位兄長一起相處……」她咬住下唇,猶猶豫豫地祈求道,「阿兄,我想去國子學。國子學也挺好的。」
「國子學?」
謝予臻臉上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
「你要去那裡?」
放著家裡這麼好的學塾不去,去一個破敗的學府混日子?
謝垂珠點頭。
她不能去謝家家學。身份是假的,真進了家學,極有可能翻車。
而國子學,是個很好的選擇。
前些日子她在書坊見到疑似與父親有關的奇怪紙頁,紙頁的主人是國子學博士奚惑。為了尋根究底,這幾天她一直在打探奚惑的情況,試圖尋找一個接近的機會。
既然謝予臻提到就學之事,謝垂珠就把國子學拎了出來。
去國子學好啊,又能避開聞溪的騷擾,又能接近奚惑,調查父親的事。謝垂珠越想越靠譜,表情變得更為真摯:「阿兄,我想去國子學。」
謝予臻陷入沉默。
他看著她,眼神逐漸降了溫度。
他本對謝輕舟心生憐惜。然而這一刻,蓬勃的憐惜變成了深重的失望。
失望於謝輕舟的怯懦,逃避,與不爭氣。
「好罷。」謝予臻疲倦闔眼,不願再看少年一眼。「我知道了。」
身居高位者,向來如此說話。謝垂珠明白這是答應了,按捺著歡喜向他道謝,隨即被趕下車。
看來謝大人這次不打算送她回家。
謝垂珠半點不覺得失落。她高興得很,恨不得回去以後給謝予臻上三炷香,感謝大哥的傾情幫助。
回家的路上,謝垂珠甚至哼起歌兒來。
去他狗日的聞溪。她想。
爺要去國子學啦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