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你為何住進那裡?
2024-08-31 07:15:47
作者: 噗爪
不管怎麼說,有一點可以確定。
聞溪很願意和謝垂珠往來。
他這樣的表現,有點糾纏不清的意思。但謝垂珠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特殊之處,能吸引這種身份的世家子。她更願意相信,聞溪是想繼續利用她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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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像她這樣盡職盡責很有契約精神的乙方,在建康城不好找啊。
謝垂珠把自己的想法講給青槐,換來青槐堅定的反問:「這不還是心懷不軌?」
好像也對。
謝垂珠道:「你放心,我也不想和他繼續往來,太麻煩。」
先前掙兩匣金子,可是冒了生命危險的。要不是有謝予臻……
謝垂珠想到謝家這位兄長,眼神微凝。
要不是有謝予臻陪同出席賞月宴,又送她離開,使得聞顧兩家誤以為謝氏兄弟關係親厚,她往後的日子也不可能過得這麼太平。
謝家大哥是個好大哥,做事真真體貼,面冷心熱的典範。
可惜是個假的。
謝青槐面色稍霽,吐口濁氣,撒嬌般環住垂珠的肩膀,額頭抵著她的頸窩:「嗯,姐姐千萬要小心,這種貴胄子弟心都是黑的,別看他人模狗樣,指不定滿肚子的男盜女娼。姐姐是姑娘家,一定要躲著他,免得被欺負了去。」
垂珠失笑:「好。」
然而事不遂人願。他們不願和聞溪打交道,卻不能阻止聞溪黏上來。
第二天,大清早的,有四五人叩開門板,對著謝家姐弟下跪。謝垂珠睜著惺忪的眼睛看過去,好傢夥,有男有女,長得年輕又周正。
「主人……不,問渠公子念此處家宅蕭瑟,將我等贈予兩位主子。」
他們拿出身契,呈給謝垂珠。
「兩位主子盡可隨意差遣我們,權當牛馬使喚。」
謝垂珠沒接,只遠遠掃了一眼。黑紙白字的死契,意味著這些人命不由己,可隨意被人轉贈或打殺。
她的確需要雇一些看家護院的男丁,以及手腳麻利的婆子。偌大個宅院,只住姐弟倆太過危險。況且青槐那身子,經常需要照顧。
可謝垂珠不打算從人牙子手中買奴,也不想接納聞溪送來的人。
「回去罷。」她搖搖頭,「告訴聞公子,我們領受他的好意。」
這四五人當即面色慘白,神情驚駭,連聲哀求道:「主人莫要遺棄我們,若是我們留不下來,是會被打死的!」
「求求主人憐惜……」
前院鋪了青石板,他們的腦袋磕得砰砰響,不一會兒就滿頭是血。
謝青槐掀唇冷笑。
要死就死到外面去,和姐姐有什麼關係。聞溪做事真真傲慢,就瞅准了姐姐心軟。
當然,他不能把真心話說出來。
謝垂珠沒有辦法,嘆口氣道:「那就留下來吧。別磕了,磕傻了我不要。」
安頓好幾個下人,剛過一晚上,大門又被敲響了。
聞溪遣人送來了滿車的蓮花。這花顯然經過精心挑選,品相極佳,花瓣上的晨露尚未乾涸。深深淺淺的粉色擁簇著擠在板車裡,好不嬌艷可憐。
隨花附贈字箋一枚,上書:人如芙蕖。
謝垂珠把花瓣和蓮葉扒拉下來,交給後廚做荷葉飯。至於聞溪親筆寫的字箋,被她扔到火塘里充當燃料。
第三天,聞溪送來一隻檀木描金的小盒子。打開來,裡面擺著樣式簡約卻十足貴重的珠釵。
第四天是一篇新寫的文章。措辭優美堪稱浪漫,稱說夏日綿長,他空有棋局,無人相陪。
謝青槐把文章揉吧揉吧扔進假山池子裡,罵道:「裝你大爺的犢子!」
謝垂珠:「……」
這孩子跟她在一塊兒,學了不少罵人的新詞兒。
聞溪種種表現,顯然是在對謝垂珠獻殷勤。仿佛經由扮演眷侶一事,他對她暗生情愫,於是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換個心思簡單的姑娘,怕是過不了幾天,就要淪陷在對方攻勢之下。畢竟,不提這討好女子的手段妥不妥當,總歸聞溪要顏有顏,要錢有錢,是成晉朝頂尖兒的權貴子弟。
可是謝垂珠歷經兩世,沒這麼好騙。
她只想知道他的意圖。
又過了幾日,聞溪不再送禮,而是遞來一張請帖。約謝垂珠夜裡去太酩湖坐畫舫,賞夜景。請帖也是他親筆所寫,用了巧妙的雙關語,說你我是同舟共濟的緣分,理應乘一條船,賞同樣的美景云云。
——同舟共濟。
謝垂珠久久凝視著這幾個字,在燥熱的夏日黃昏里,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是這樣啊。」
她恍然大悟,獨自笑起來。
「原來是這樣。」
謝垂珠重新翻出舊日假扮謝輕舟的衣裳,里外穿好。將樣式簡單的女子髮髻拆開,梳成少年模樣。隨後,她離了不眠巷,上街僱車。
車夫問:「小郎君要去哪裡?」
謝垂珠語氣平淡:「皇宮。」
把個經驗老到的車夫嚇得險些從轅軛上摔下來。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宮城外,隔著老遠一段距離,車夫再不敢靠近。謝垂珠下了車,朝城門走去,沒幾步便被負責守衛的羽林軍喝止住。
她面上不露慌亂,彎腰行揖禮,道:「陽郡謝氏輕舟,求見尚書令謝大人,煩請通報一聲。」
尚書台設在宮中,謝予臻勤政,也許這會兒就在裡頭處理事務。
她只能賭一個碰面的可能性。
日落西山,華燈初上。天幕亮起了細碎的星辰。宮門內外偶爾有官員穿行,向她投來好奇的眼神。
又過了半晌,刻著謝氏徽紋的烏木車輦緩緩行駛而出,停在謝垂珠面前。竹簾掀起,坐在裡面的青年冷淡出聲。
「輕舟,上車。」
謝垂珠暗自鬆了口氣,爬上車輦,恭恭敬敬喚道:「阿兄。」
她悄悄看了謝予臻一眼。這位便宜兄長尚未換下官服,絳紅色的綾袍襯得他愈發麵容清貴,不可冒犯。銳利如刀的視線,無感情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審視什麼。
「我聽說你回了家。」
謝予臻突兀開口。
不久前,他派了主宅的管事三娘,以「宮中賞賜絹帛,分派各房」的名義,去望鳳街探口風。謝令篤夫婦不知內情,歡歡喜喜收下了絹帛,給三娘端茶又送水,讓年幼的次子牙牙學語口吐謝意。
三娘便問,長子何在?
謝令篤冷嗤一聲,說那不爭氣的書呆子躲在閣子裡讀書,哪管春夏與秋冬。
這話傳到謝予臻耳朵里,自然理解為謝輕舟已經回家。
謝垂珠愣了愣,含糊地應承道:「我近日一直關起門來讀書,沒再外出,對阿兄疏於問候,內心實在慚愧。」
謝予臻盯著她,良久,緩緩從喉嚨里嗯了一聲。
「無妨。你今日來得巧,我本就要找你敘話,正好,不必派人去你家裡了。」
敘什麼話?
謝垂珠微微張嘴,適時顯露出迷茫和緊張的情緒來。謝予臻的視線向下移去,經由她的衣袍,腰飾,再到鞋履。
作為尚書令,謝大人的記性極好。
他記得清清楚楚,賞月宴的時候,謝輕舟就穿了這身衣裳。時隔多日,還是同樣的打扮。
謝輕舟是隆而重之地前來見他的。也許是要和他談什麼重要的事,也許是需要幫忙,總歸穿著這身衣裳來了,拘束地站在宮城外等待許久,直到他出現。
明明不必如此辛苦,去主宅等著便是。可謝輕舟不善交遊,怕是對主宅心存恐懼,寧肯在這裡迎接他。
這是一個笨拙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
被父母苛待,冷落,境遇窘迫卻強撐體面的少年。
謝予臻心裡逐漸滋生怒意。他一時分不清這怒意因誰而起,只能克制著語氣,問謝垂珠:「我已知曉城北私宅是聞溪產業。你先前為何住進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