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誤會

2024-08-31 07:15:45 作者: 噗爪

  謝予臻已經認識聞溪很多年了。

  拋開家族利益不談,他們算是關係比較近的親友。一起談論文章,一起飲酒賞雪,有時也關起門來剖析朝堂局勢,分享政要機密。

  於公,於私,聞溪都是個很好的同伴。聰慧,有才華,知進退,從不感情用事,總能在關鍵的時候提供必要幫助,並換回想要的東西。

  謝予臻欣賞這樣的人,也樂於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但他們之間並不是無話不談。比如感情方面,聞溪不喜歡被人打探想法,也不願受到干涉,賞月宴的時候謝予臻只為顧盼斐說了一句話,聞溪便打著哈哈聊起別的事來。再比如,聞溪有許多講究,每日必換兩次衣裳,與人說話須隔一尺以上,厭惡肢體觸碰,偶爾手背擦到謝予臻的指尖,便會拿帕子擦半天,擦完了還急匆匆回家。

  這表現,顯然不僅僅是因為喜潔。

  謝予臻無意深究聞溪的怪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習慣,以及秘密。

  但是,最近的聞溪,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城北那宅院,查起來很費功夫,若換了別人,怕是難以探究底細。所幸戶所歸屬尚書台,我們才查出背後的主人正是聞溪。」侍衛奉夷繼續稟告,「如此看來,便是聞溪將謝輕舟安置在他的私宅里,時常前去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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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予臻撿起羊毫,將毀壞了的宣紙抽掉。他沒有說話,目光沉沉如冰。

  什麼樣的原因,能讓謝輕舟離開家宅,住進聞溪的地盤?

  「同住在城北私宅的少年郎,我們也查了,姓許,名槐。外地來的落魄學子,沒什麼家世,且體弱多病。許槐和謝輕舟,原本並無交集。」

  「夢覺茶肆一事後,謝輕舟與聞溪決裂,再不肯重歸於好。不久,城北私宅就沒了謝輕舟的蹤影,而許槐搬至不眠巷。戶所的官吏可以作證,這不眠巷的新居落在許槐名下,簽房契地契時,城北私宅的人就在戶所全程幫忙。如此看來,不眠巷的新居,亦有可能是聞溪借許槐名義購置,或者……買給許槐的。」

  奉夷很貼心地補充了一句,「這也是常有的事。」

  給喜歡的小情兒買房買地買衣服,富家公子哥兒的老手段了。

  可這個富家公子,是聞溪啊。

  謝予臻額角突突地跳。他不願惡意揣測好友,但目前所知的訊息,幾乎要為他勾勒出聞溪的另一種面貌。

  「輕舟呢?」謝予臻問,「既然輕舟不在那宅子了,你去望鳳街打探清楚,謝輕舟是否回了家。不……你不必親自去,免得他家裡人多想。讓主宅管事的三娘去罷,送點東西,順便打問口風。」

  謝輕舟有一雙趨炎附勢的爹娘。

  如果打著謝予臻的名義詢問謝輕舟的情況,這爹娘定然要尋根問底,了解自家兒子究竟是得罪了謝予臻,還是攀上了謝予臻。無論他們得到哪種結論,都會揪著謝輕舟不放,強迫他做些不願做的事情。

  何必呢。

  謝予臻輕輕嘆了口氣。他心裡有無數糟糕的猜測,關於聞溪和謝輕舟之間的關係。凡事不能妄斷,他得先確認謝輕舟的處境,然後,找個時間約人出來談話。

  ***

  日落黃昏,謝垂珠乘車回家。

  她給車夫多添了些碎錢,央人幫著把沉甸甸的一筐舊書搬進家門。

  謝青槐聽動靜走出來,就見前院擺了一地書冊竹簡,謝垂珠正蹲在地上翻著看。

  「姐姐?這是做什麼?」

  謝垂珠聞聲抬頭,對他招招手:「阿槐,你也過來看。」

  她把書坊的遭遇描述給他聽,「那幾張紙實在奇怪,我想再在這些書里找找,也許能找出類似的玩意兒。」

  謝青槐深以為然:「父親當初被人查出通敵書信,才定了罪。姐姐這麼一說,倒像是有人刻意模仿父親筆跡,偽造父親與拓跋氏來往的書信。」

  兩人當即埋頭苦幹,一本本翻找可疑的文字或夾帶物。然而直至暮色四合,眼睛看不清東西了,他們都沒再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只在某本特別破爛的詩集內頁里,發現了奚大儒的全名。

  奚惑。

  這本詩集,正是奚惑親筆所著,內容全是酸不拉唧的傷春悲秋,感慨自己懷才不遇。

  謝垂珠捏著詩集,一時沉默不語。青槐心疼她額頭滿是細汗,想拿帕子擦一擦,卻因為剛換過衣服,身上什麼也沒帶。

  「沒事,我自己擦。」謝垂珠直起身來。因為長時間蹲坐,起來時眼前猛地一黑,她踉蹌著歪了半步,身體便被青槐接住了。

  「姐姐小心。」

  青槐順勢將她攬進懷裡,「你太累了,該休息。」

  少年的胸膛單薄而堅硬,隔著衣服,也能摸到滾燙的溫度。謝垂珠用手抵著他的心口,瞬間意識到不對,張嘴道:「你是不是又發熱……」

  話沒說完,青槐已經捏著袖口,仔仔細細揩拭她腦門上的汗水。

  兩人離得太近,近得垂珠可以看清對方微顫的睫毛,以及深色瞳孔里遊動的光。她恍惚一瞬,想到了別的事。

  謝青槐和顧顓一樣,都是鳳眼。

  但細究起來,顧顓是丹鳳眼,眼皮狹長,眼尾較寬,看人時有種居高臨下的冷漠感。而青槐的眼睛線條更柔和些,笑起來眼尾上揚,眸光瀲灩溫情,很容易讓人心生親近。

  他們本是不同的人,也不知賞月宴當晚她入了什麼魔障,看見青槐的眼睛,就想到顧顓,就要做噩夢。

  額頭的汗已經擦完了。帶著熱度的手指,自額間滑下,輕輕揉蹭著臉頰。

  謝垂珠驀地回神:「阿槐?」

  青槐不著痕跡地收手,語氣如常:「姐姐腮邊蹭上了土。」

  謝垂珠哦了一聲,摸摸自己腰間和袖口,沒找見帕子。她這才想起,上一條帕子送給邢望歌了。

  說起來,那還是她閒來無事自己縫的帕子呢,邊角處繡了個小小的珠字,以及兩個金燦燦的銅錢。青槐也有同款,只不過把珠字改成了槐。

  沒有就沒有了,謝垂珠隨便用胳膊擦了擦臉頰,把青槐拉進堂屋,用手掌感受他額頭的溫度。果然,又發燒了。

  「身體不舒服,怎麼還陪我翻書?」謝垂珠有點著急,「還是因為在院子裡蹲了一會兒,才開始難受的?」

  都不是。

  謝青槐略過白日折騰聞溪的手段,輕描淡寫道:「姐姐,今天聞溪來了。」

  謝垂珠動作一頓。

  銀貨兩訖,這才沒多久,聞溪為何上門?

  「他說,我們搬了新家,他理應慶賀。可是我們和他哪至於如此熱絡。」青槐垂下眼帘,聲音疲倦虛弱,「我應付他頗為吃力,好歹趕在姐姐回家之前,送他走了。可是他還打算來,想是一定要見你。你我身無長物,他這個樣子,明顯對姐姐心懷不軌。」

  謝垂珠打趣他:「你看誰都覺得是對我心懷不軌。你姐姐我哪有這麼招人喜歡。」

  「……很招人啊。」

  青槐喃喃回答。他的聲音很低,模糊得無法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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