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出事了
2024-08-31 07:15:39
作者: 噗爪
謝垂珠並不在家。
她去了臨近的書坊,給青槐挑選筆墨紙硯,以及一些適合他讀的書。
先前謝予臻推薦了超長書單,內容多為政論兵策,御下之術,偶爾夾雜幾本詩詞歌賦玄道典籍。大概是覺得這個堂弟怯懦溫善,需要好好改善一下。
然而垂珠的本性並不怯懦,溫善麼……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麼溫善。
挑完了青槐要用的筆和墨汁,謝垂珠拿出手寫的書單,遞給掌柜看:「店家,這些書有麼?」
掌柜是個胖胖的老頭兒,接過寫滿字跡的紙,首先愣了一愣,嘆道:「好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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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紙上的墨字,勁瘦風流,鐵畫銀鉤。
常說字如其人,掌柜的看著這字,眼前便浮現出一位沉靜而又心有溝壑的君子。
謝垂珠今日依舊女子裝扮,為免撞見認識的人,頭上戴了淺色的冪籬。聽見掌柜讚嘆,她扯起嘴角,卻不覺得有多麼高興。
字是她寫的,也是她前世照著父親謝未明的手札,年復一年學出來的。論說相似度,約有七八,大抵受了境遇的影響,剩下的兩分,就顯得隱忍而又癲狂。
「小娘子這些書,是要給家裡人買麼?」掌柜的隨口問了一句,眯著眼睛沉吟道,「我們這裡倒的確有四五本,剩下的卻不好尋,都是些珍本殘卷,拓印本也少,並不流通於市。比如這個《萬明通錄集校注》,記得是謝大人的藏書,尚書令謝大人你知道麼?」
謝垂珠點頭。
「謝大人肯定不會賣的。」胖掌柜開了個玩笑,「謝家有家學,你若認識謝氏子弟,或可借閱拓本。」
謝垂珠只認識一個謝予臻。
眼下她也不可能去找謝予臻借閱,只說:「哪些書現在能買,我且買下。」
掌柜便把這張紙遞給夥計,吩咐他去書架上尋。如今推崇玄道之風,書坊內多的是周易經書,再不濟就是山精狐怪之類的話本子,謝垂珠要的書屬於大冷門,找也得找半天。
等待的間隙,有一毛毛躁躁的少年郎背著書篋踏進門來,扯著粗啞的嗓子說話:「封掌柜,我們先生要把這些處理掉,您看著收。」
少年正在變聲期,公鴨嗓特別引人注目。
謝垂珠往旁邊退了一退,讓開些距離。這人卸了書篋,半拖半抱地擱在桌角,想讓掌柜挑揀書篋內的舊書冊子。怎料書篋裝得太滿,一時沒放穩,歪斜著倒下來,竹簡書卷嘩啦啦落了一地。
謝垂珠有心幫忙,彎腰去撿。
她拿起一本破舊書冊,還沒遞給少年郎,裡面掉出幾張泛黃的薄紙。
紙上有字,雜亂不成文,像是臨摹練字的草稿。
謝垂珠只掃了一眼。
一眼,腦內轟然作響。
——軍備。糧草。三萬石。三,萬石。
——拓跋。陛下。陛下。臣。
毫無章法的字句,反反覆覆寫在紙上,一遍,兩遍,三遍,筆法逐漸熟練自然。寫得最好的幾處,直教人嘆一聲剛柔並濟,不掩風骨。
***
聞溪來到城東不眠巷,對著僻靜的巷道搖頭嘆息。
「此處不夠敞亮,若要會客,多有不便啊。」
他完全是以己度人。
聞大公子過慣了門庭若市的日子,無從想像普通人家的真實生活。
他乘車抵達謝家姐弟新買的宅院門前,支使陰奴送拜帖。然而這宅子大門緊閉,陰奴敲了半天門,也沒個僕役出來接納。
聞溪是不可能隨隨便便打道回府的,所以陰奴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敲門。
又過了一會兒,大門總算被拉開一條縫,面容艷麗的少年探出半個身子,故作驚訝地問道:「聞郎君怎麼來了?」
「是阿槐啊。」聞溪站在車前,微微笑著回答,「我來看看你們。」
謝青槐臉色陰沉一瞬,重又換上無害柔順的表情:「若是找她,她不在家。約莫很晚才回來。」
聞溪就是為了見謝垂珠:「無妨,我可以進去等。」
謝青槐根本不想接待這個客人。
他默然低頭,眼底滑過微不可察的惡意。再與聞溪說話,便露出友善的笑容來:「既如此,就請進罷。」
聞溪隨即踏進門檻,身後跟著個低眉順目的陰奴。
巷道牆頭柳樹成蔭,蔥蘢陰影中,藏匿著幾雙鷹隼似的眼睛。風拂楊柳,光影憧憧,教人無法輕易察覺這些窺伺的目光。
謝青槐引著聞溪往小花園走,邊走邊解釋:「我們剛搬進來,家裡還沒收拾好,瞧著有些亂,郎君莫介意。」
聞溪充分體現了一個世家子的修養:「不介意,不介意。」
謝青槐意義不明地笑了一聲。
「我和姐姐過慣了相互扶持的日子,尚未挑選看家護院的下人,方才我聽見外頭有動靜,開門迎接已是遲了,怠慢郎君。」
聞溪:「阿槐客氣。」
「書房比較乾淨,郎君隨我前去吃茶,等待姐姐回來。」謝青槐行經花園拱門,腳步微妙地挪開幾尺,「聞問渠文采斐然,名噪建康,正好與我探討文章……」
「章」字還沒落下,聞溪走進拱門,一腳踩到濕軟的泥地里,整個人呲溜滑了出去。
陰奴大驚失色:「主人!」
已是來不及。
聞溪重心失衡,搖搖晃晃手舞足蹈,繼而摔了個四腳朝天。後腰的尾椎骨,就這麼硬生生砸在了地上,疼得他兩眼發黑。
作為一個時刻保持風雅氣度的貴公子,聞溪顧不得感受疼痛,掙扎著要爬起來。這一起身,他才發現屁股底下是一片泥水窪,他的頭髮,衣袍,雙手,全都沾上了淋淋漓漓的黃水。
因著手心濕黏滑膩的觸感,聞溪的臉龐微微扭曲。
「實在對不住。」謝青槐小心走過來,語氣滿含歉意,「忘了說,園子裡正在疏通溝渠,地面濕得很,容易滑倒。」
看似溫良無害的美貌少年,向聞溪俯下身來,緊緊握住了他僵硬的右手。
「摔疼了麼?」謝青槐目含關切,殷紅嘴唇彎起微妙弧度。「莫要客氣,我拉你起來。」
冰涼的溫度順著二人緊貼的皮膚,迅速爬上聞溪的手背與小臂。
恍惚之間,他以為自己被毒蛇纏住肢體。
緊接著洶湧而來的,是某種噁心的嘔吐感,以及右手難以抑制的瘙癢。
聞溪瞳孔驟縮。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