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白切黑

2024-08-31 07:15:26 作者: 噗爪

  聞溪被嚇了一跳,抬手又放下,看起來很想捂她的嘴。

  「輕舟你回來了?我一直等著見你。」他很快露出欣喜惴惴的神情,語焉不詳地提醒道,「什麼錢不錢的,我聽不懂。我們進去說話罷?」

  謝垂珠勉強給他個面子,放低音調,客氣友好地說道:「你該給我的兩匣足金,還記得麼?」

  聞溪微笑:「這件事先前已經解釋過了。」

  不是跟你說,宅子裡的管事會把錢給你麼?

  謝垂珠退後兩步,聲音抬高了點:「許是管事記性不好,而今我還沒有見到一點兒亮閃閃的東西呢。況且,不止是先前答應的,昨日的事,你是否該另付補償……唔。」

  話沒說完,聞溪已經急著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然後,又因為感受到謝垂珠溫熱的鼻息,他哪兒哪兒都不舒服,手背汗毛直豎,臉上的表情也裂了條縫。

  「輕舟啊……」

  他語氣哀求,「我們先進去,進門說話可好?」

  

  謝垂珠掰開他的手指,冷著臉回答:「不好。」

  她擰身進門,吩咐僕役給門落鎖。伴隨著毫不留情的咣當聲,聞溪立於門外,苦笑著嘆了口氣。

  謝青槐在廊下看書,許是今日難受,他坐了輪椅,薄薄書卷攤開放在腿上。

  見謝垂珠進來,青槐眼睛亮了亮:「你辦完事了?」

  謝垂珠嗯了一聲,走到青槐面前,替他攏了攏滑落肩頭的衣袍:「外面那人什麼時候來的?」

  「大約三刻前。」青槐回想了下,嘴唇牽起乖順弧度,「明明這是他的宅子,他知曉你不在家,卻偏偏要杵在外頭,裝出個痴痴等待的模樣。我也沒攔著他呀。」

  這孩子最近說話越來越刻薄了。

  不過刻薄得恰到好處,深得垂珠心意。

  她這會兒正厭煩聞溪,這狗男人一天天屁事多得很,兩匣足金的酬勞還死活掖著不給,真是混帳。

  「不理會他。」謝垂珠握住青槐冰冰涼的手,「阿槐,這裡風大,我們回屋裡去?」

  「好。」謝青槐自然點頭,乖乖巧巧地提出要求,「我想聽姐姐給我讀話本子。」

  「今日的功課做完了?」

  「都做完了。」

  「……」

  姐弟倆其樂融融,談話十分和諧。

  宅院外,聞溪依舊站著,衣袖掩面,仿佛十分悔痛。

  他的家奴候在不遠處,仰頭望了望天色,被灼熱的日頭刺痛了眼睛。

  「主人。」家奴輕手輕腳走到面前,小聲問詢,「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了,主人回家麼?」

  聞溪滿目哀傷,被袖子掩住的嘴角卻含著笑:「不回,沒得到輕舟的原諒,我怎能打道回府。」

  他是來做戲的。

  昨日在夢覺茶肆鬧了一通,很多人都知道謝輕舟和聞溪感情生變。為了給整場戲收尾,聞溪必須親自前來,做出悔恨謝罪的姿態。

  謝垂珠態度決絕不讓他進門是好事。

  如此一來,便是謝輕舟執意要與聞溪決裂。聞溪哀嘆惋惜一陣子,就可以徹底和「謝輕舟」告別,繼續做自由的聞家公子。

  只是……

  這謝垂珠,未免太清醒,太冷靜了些。

  怎麼每次都能夠應對得如此妥當,每次都知道怎麼配合他,不出一點岔子呢?

  按理說,一個姑娘家,從賞月宴到茶肆哺酒之事,早該犯錯,早該讓他失望了。

  冷靜,機靈,不受誘惑。從南風館的攬客夥計搖身一變,成為謝氏子弟,出入權貴場合,卻不曾被這富貴奢靡迷了眼。與他多次親密相處,也不會感情混亂,陷入假戲真做的困境。

  聞溪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自言自語:「難道我如今變醜了麼?」

  明明今天還有好幾個年輕婢女想要趁著伺候洗漱的機會,往他身上撲來著。

  當然,犯了忌諱的人,很快就被發賣出去,再回不到聞家。

  相較之下,聞溪就覺得謝垂珠很有意思。

  她看起來,似乎真的只想要兩匣金子。如此不忘初心,若不是過於膽小謹慎目光短淺,不敢謀求更多的好處,就是另有隱情,不願接觸有權有勢的士族。

  聞溪不認為謝垂珠是個淡泊名利甘居陋室的人。

  她的處境,她病弱的胞弟,也不允許她這樣。

  飽嘗市井生活之苦的人,不會效仿某些文人隱居田園;出身於富貴之家的小姐,一路逃到繁華的都城建康,顯然也不可能是為了過苦日子。

  那麼,謝垂珠為何會這樣呢?

  「有意思,當真有意思。」

  聞溪聲音低微,語氣藏著淡淡的愉悅。

  家奴低著頭,身體流過一陣可怕的戰慄。每逢主人這麼說話,就意味著有人要遭殃。

  所謂「有意思」,並非一種誇讚。

  ——我盯上了你,且讓我玩個夠。

  ——什麼時候我厭倦了你,你才能逃走。

  聞溪彎起情意溫柔的桃花眼,深情注視著私宅緊閉的大門。哪怕偶爾有過路人看見他,也只會驚訝於他的身份,慨嘆他的痴情。

  ***

  謝家主宅,西棠院書房。

  謝予臻執筆伏案,快速翻看著屬官遞交的公文,隨即唰唰落筆,進行批覆。

  這些政務,本該在尚書台完成,回了家,盡可以自由休憩,不問朝政。但謝予臻不喜拖沓做事,如今成晉朝內憂外患,朝廷風向變化太快,若不能謹慎勘察全局,一不小心就容易失了先機。

  當世重清談,許多世家子弟鄙夷這等費心費力的官職,且一味貪圖享受安逸。卻不知權勢需要爭奪,宗族的興盛,也總要有能夠扛起大梁的人。

  謝予臻的父親謝令安,多年前隱居陽郡落雁山,把謝氏交託給了最值得信任的長子。從此,謝予臻不只是謝予臻,他是家中各房子嗣的兄長,是主心骨,是謝氏權勢打造的利刃,與其他幾個宗族抗衡斡旋。

  一旦這些宗族長期往來的虛假情誼被撕破,謝予臻這柄利刃,就會對準任何一個來襲的敵人。

  「大人,淮北來信。」

  無起伏的嗓音自窗外響起。謝予臻停筆抬頭,看見個腰間佩雙刀的冷峻青年。

  這是他的侍衛之一,名曰奉夷。

  謝予臻伸手,從窗口接過奉夷呈上的竹筒。竹筒長約五六寸,寬兩指,埠以紅泥封死。他取了案頭裁紙的短刀,挑開泥封,隨口問道:「謝輕舟的情況,可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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