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定情信物

2024-08-31 07:15:28 作者: 噗爪

  奉夷點頭:「都清楚了。謝輕舟的父親謝令篤,原是東宮屬官,新天子即位後,東宮閒置,謝令篤被調任至門下省錄事,從七品,無政績。」

  簡而言之,是個平庸且不起眼的小官。

  「其母出身廬陵湯氏,是妾生子,過繼在主母名下,湊了個門當戶對的名聲,與謝令篤成婚。婚後育一子,為謝輕舟。謝輕舟生性膽小,不愛交友,亦無力親近其他幾房親眷,因此為雙親所不喜。前年秋天,謝令篤的妾室誕下一子,交由正室養育,甚得謝令篤喜愛。」

  

  對謝輕舟寄予了厚望的父母,嫌棄他不能攀附權勢,所以冷落厭棄,將希望放在了第二個兒子身上。

  「這樣啊。」

  謝予臻的語氣無甚情緒。

  他眼前浮現少年靦腆又安靜的模樣,握著刀柄的手指略微收緊。

  奉夷問:「大人待如何?」

  「各房私事,我不便過問。」謝予臻停頓片刻,又道,「總歸都是謝家人,即便住在外頭,也讓主宅的掌事多關照些罷。莫要教人笑話我謝氏厚此薄彼。」

  奉夷應諾,想起件事來:「大人,謝輕舟常年閉戶不出,外人鮮少見他。不知他與父母有何爭端,竟至於獨自居住城北宅院。」

  謝予臻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他獨自居住麼?」

  「是。」奉夷點點頭,解釋道,「謝令篤一家人住在城東望鳳街,家宅還算寬敞。但謝輕舟……大人送過他兩次,顯然不住望鳳街。」

  謝予臻默然。

  凡是家中子嗣,若沒有犯下不倫不孝的大錯,是不該被送到外面獨居的。

  雖然許多富貴子弟不缺住處,今天在這院子住,明天去那個莊子玩,十天半月不著家也說得過去。但謝輕舟並非隨意放縱之人,按他家裡的情況,也不可能單獨給他購置宅院,趕他出去。

  城北的地皮寸土寸金,謝令篤一家人尚且住在城東望鳳街,謝輕舟如何能住到那裡?

  謝予臻靈光迸現,詢問道:「你可查過謝輕舟所居的院子?」

  奉夷搖頭,猶豫了下,開口:「還來不及查,但……我見那院中僕役,竟有一人像是聞溪以前的親隨。」

  見謝予臻不吭聲,他迅速補充道,「也可能是我看錯了,畢竟只是從外頭遙遙望了一眼。另外,那院中除謝輕舟外,似乎還藏著個容貌昳麗的少年郎,年紀與他相仿……」

  謝予臻:???

  「搞什麼?」

  他扶住額頭,「你且去查。多派幾個人,別打草驚蛇,弄清楚這究竟怎麼一回事。望鳳街那邊,暫且不必管了。」

  既然謝輕舟不和家人住在一起,苛待他的雙親,沒有理由受到優待。

  謝予臻不討厭有功利心的人。但把親生子嗣當作攀附權貴的手段,失望後就將其冷落放棄,卻是為人父母不該做的。

  他遣走了侍衛,隨手抽出竹筒內的紙卷。攤開來,便見滿紙龍飛鳳舞的墨字,筆畫潦草,像是匆匆寫就。

  謝予臻的額角跳了跳。

  能放置在泥封竹筒里的東西,本應是加急軍報。可這紙上的內容,跟淮北軍情沒半點關係。

  ——予臻兄長,見字如晤。

  ——我在淮北已有三年,進位都督,兼兗州、豫州軍事。戰事兇險,偶爾寄信於你,不見回音,想是政務繁忙……

  中間夾雜了幾句客套問候。

  謝予臻直接跳過廢話往後看。

  ——不知謝家女近況如何?我已托你照拂一二,想必她處境不會艱難。母親知曉我與她的約定,本打算擇日前去看望她,無奈身體抱恙,已回譙郡休養。兄長空暇之時,還請覆信於我,告知她的景況。

  後頭又補充了幾句類似友誼長存的廢話,一看就是生搬硬套,從哪本書里抄來的。

  謝予臻將視線移至信紙末尾。

  落款,桓宴。

  「……」

  謝家女是哪個謝家女?家裡人這麼多,說的是哪房親眷?

  謝予臻沒半點頭緒。

  他依稀記得桓宴幾年前似乎也寄過類似的書信,因為言辭表述過於混亂,他壓根兒沒讀懂,直接把信丟開了。

  再後來,謝予臻愈發忙碌,便命人篩選公文信件。這等世家子弟來往問候的書信,基本都被壓了箱底。也不知桓宴寫過幾次信,遲遲等不到回復,乾脆用上了軍情急報的竹筒。

  謝予臻嘆氣。

  這小子,一天天的腦子裡都裝著點兒啥?

  要是生在謝家,早被爹娘長輩訓得找不著北了。也就桓氏家風自由,養出一堆喝血吃肉不問風雅的狼崽子。

  總不搭理也不是個辦法,謝予臻喚來下屬,令人翻找幾年前的舊信。等哪天有心情了,他再把這事兒捋清楚,找到桓宴所說的謝家女。

  桓氏日漸強盛,若有朝一日與桓宴結親……

  他摩挲皺巴巴的信紙,指腹停留在「進位都督,兼兗州、豫州軍事」等字樣上,久久未動。

  ——或許並非一件壞事。

  「阿嚏!」

  千里之外,淮北軍營,桓宴策馬停於營門口,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他身後,則是數千烏甲騎兵。有那年紀相仿的兒郎,拉扯著韁繩安撫躁動的坐騎,與他開玩笑:「都督這是遭人惦記呢?叫你打得那麼凶,咱們還沒出發,北衍那些韃虜就開始罵你了。」

  周圍一陣鬨笑。

  「哪是韃虜在罵,你們難道不曉得都督心裡揣著個美嬌娘,日思夜想的,這會兒肯定是他那小娘子掛念他呢!」

  「哪像我們,一個個孤家寡人的,沒正經姑娘惦記……」

  桓宴回頭,目光冷冷一掃,所有人瞬間失聲,安靜得跟鵪鶉似的。

  他重新目視前方,手掌下意識碰了碰腰間。藏在盔甲與衣衫下面的絹帕,依舊齊齊整整貼身疊放著,即便褪了色,起了毛邊,也未曾被他拋棄。

  這是他和「謝輕舟」交換的定情信物。

  「出發罷。」

  桓宴聲音冷淡,漆黑深沉的眼眸不掩鋒芒。

  他夾住馬腹,輕叱一聲,雪白坐騎便拔足飛奔。呼嘯著穿過臉頰的冷風,撕扯著他高高束起的馬尾,卻無法撼動這蘊著力量的強壯身軀。

  其後,烏甲騎兵浩浩蕩蕩,馳騁在廣袤平原上。像一片濃重的黑雲,即將吞噬北面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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