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壽安公主
2024-08-31 07:15:14
作者: 噗爪
換個男子來喜歡。
這句話的意思並不難理解,只是謝垂珠忍不住有點出戲。
在許多狗血劇的經典場面里,不滿意兒子女朋友的未來婆婆,也是如此這般勸誡道,兒啊,這女人配不上你,你趕緊換一個吧,世上多的是溫柔賢惠的好姑娘,娶進家裡絕對合適。
如果兒子回答:媽,我是真心喜歡她,不可能再有其他更合適我的了。
這是甜寵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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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冷酷說道:她當然配得上我,我也只會和她在一起。哪怕是您,也無法阻攔。
這是霸道總裁。
如果他面露苦痛:為什麼,為什麼不願接納我們的戀情?難道您作為我最親的人,也不願支持我嗎?
這是苦情虐戀倫理劇。
謝垂珠越想越歪,幾乎要繃不住嘴角。倒也不能怪她思維跳脫,主要是謝予臻人設太正經了,一看就是不談風月的類型,現在勸她遠離聞溪,怎麼聽怎麼違和。
更何況,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謝予臻面部表情著實艱難,身形都變得僵硬了。
謝垂珠心下幾分瞭然,試探著問:「阿兄厭惡我這種人麼?違背陰陽之理,效仿衛靈公與子瑕,痴迷於分桃情誼……」
「並非厭惡你。」謝予臻沉默須臾,斟酌著言辭回答道,「我不喜成晉如今私交混亂,顛倒綱常,亦無法接納男子互相戀慕之事,但也不至於憎惡嫌棄,批駁喊打。」
謝垂珠心道果然如此。
謝予臻顯然是個鐵直男,能提議自家堂弟換個男人搞對象,算是照顧了謝輕舟的性向。然而因為心理上覺得彆扭,所以說話硬邦邦的,很是掙扎。
「你是我謝家子弟,較我年幼,又被聞溪牽扯到麻煩里,我為兄為長,就算不能時常照拂於你,也該提點幾句,免得你在外面吃虧。」
他看她,目光平靜淡然。「你若不願聽取我的建言,執意要與聞溪往來,我也不會強行干涉。只是你須得牢記自己身份,莫要因一己私情,辱沒了謝氏聲譽,禍害了謝氏的前程。」
謝垂珠連忙搖頭,扯起嘴角:「我曉得阿兄的良苦用心。今日經此一事,我已決意和他斷關係,阿兄放心。」
她本來就要選個合適的時機,合情合理退場,拿錢收工。
茶肆這麼一鬧,正好把預定的分手戲提前完成了,而且誰也挑不出毛病。
謝垂珠真想為自己掀桌割袍的演技點個讚。
謝予臻顯然也想到了她割袍袖的場面,默然半晌,困惑發問道:「恕我見識短淺,輕舟你……為何要割裂自己袖口,絹帛摔面?這是你等同道中人專用的決裂手段麼?」
謝垂珠:「……」
夭壽哦,她忘記這個朝代沒有管寧割席的典故,割袍斷義的故事也還未曾記載在史冊中。
「斷袖之癖」的起源倒是有。
總歸是個上承秦漢,中途接續了陌生時間線的架空世界,和謝垂珠原本熟知的秦漢魏晉南北朝並不相同,文化背景發生偏差也在所難免。
她支支吾吾應承著:「大概是吧……」
謝予臻無意深究當朝的斷袖文化,聽謝垂珠這麼說,便恍然點頭:「原來如此。」
兩人交談的時候,馬車一直在行進。如今談話告一段落,他們重新陷入了熟悉的沉默之中。謝垂珠不習慣這種氛圍,坐著難受而且還不能隨便動彈,只好偷偷摳袖子上的花紋玩。
這一摳,不意碰觸到袖口裡藏著的小銅牌。
她記起顧盼斐交待的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尷尬不如搭話:「阿兄可知道忘憂亭在哪裡?我聽別人說,那裡的飯菜不錯,也適合招待親友。我平常不怎麼出來,建康城裡有哪些去處,都不甚清楚。以後若是結交好友,總得出來聚聚,免得彼此生分。」
謝予臻淡淡道:「就在青雀街,不難找,地方的確清淨寬敞,和友人吃茶閒聊倒也合適。忘憂亭挑客,不是誰都接待,你去無妨,他們定然歡迎的。」
寥寥數語,謝垂珠便明白這忘憂亭是個專供權貴使用的地方。
她問:「阿兄常去麼?」
謝予臻沒留意這個問題:「偶爾會去吃個茶。近來忙,最後一次去,約莫也是十多天前的事了。」他似是想到了什麼,看向謝垂珠,視線停留在她裸露著小臂的破碎袍袖上,「忘憂亭內日銷千金也是常事,你……不必非得去那種地方。」
早在謝予臻拉著謝輕舟離開夢覺茶肆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對方的手腕很細。仿佛可以輕易折斷。
他原本以為這堂弟追求纖瘦體態,然而仔細看來,謝輕舟的衣袍用料並不如其他幾房子弟,身上也沒什麼飾物。再聯想到謝輕舟所居住的宅院,謝予臻隱隱有了猜測。
這少年……大抵過得不是特別好。
謝垂珠故作驚訝:「吃飯的地方,怎會日銷千金?莫非是貴人慷慨,喜歡打賞錢財?我聽說有些王侯公主也常去那裡,阿兄見過他們麼?」
說完,她又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啊……阿兄如今是尚書令,自然誰都能見到的,我問得實在愚蠢。」
謝予臻不覺得愚蠢。
他聽著這些天真的話,看著面前少年好奇的眸子,心裡某塊地方似乎被什麼輕輕揪了一下。淺淡的愧疚逐漸滋生,像細碎的藤蔓枝椏纏繞住整顆心臟。
也許他真的過於疏忽這房親眷了。
「即便是尚書令,也不能想見誰就見誰。去忘憂亭的,不過幾個侯爺,以及壽安公主……」謝予臻提及壽安,眼神略有嫌惡,「你不必對這些人好奇。左右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且說壽安公主,十多天前,我在忘憂亭用飯,恰巧見她離開時欺辱一名路過的灑掃婦人,只因那婦人容貌姣好,令她嫉恨。」
謝垂珠順著話問:「壽安公主竟然這樣?無人阻攔她麼?」
「誰會為了區區僕婦得罪公主。」謝予臻搖頭,「況且當時公主身邊沒有同行陪伴的貴女,常和她一起頑的十三也不在。顧十三倒是很喜歡江湖遊俠兒那一套,要是那日她來了忘憂亭,大概會說點什麼罷。」
所以,謝予臻不知道顧盼斐當時也在忘憂亭。
謝垂珠達成套話目的,輕嘆一聲,不再多言。
片刻,謝予臻補充道:「你還是別去忘憂亭了。若為結友,有幾家茶肆書館不錯。」
這堂弟看著就不擅長和人打交道,別懵懵懂懂又讓人欺負了。
建康城不缺權貴,青雀街一帶更是如此。謝予臻自己忙,作為兄長,即便他有了關照的心思,也無法時時刻刻管著謝輕舟。
謝垂珠自然乖巧點頭。
她聽話。
她裝的。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再次停在謝垂珠居住的宅院外。
她微微愕然,臉上掛起明顯的受寵若驚,與謝予臻道謝辭別。
謝予臻態度平淡地回禮,放下竹簾,乘車離開。夏日的陽光透過帘子縫隙,柔柔地落在他眼睛裡,於是視野中的一切都變得明媚溫暖。
他看見宅門外站著送別的少年,像一片單薄的、生長在日光里的樹葉。羸弱,安靜,有點說不出的可憐,卻又鮮活得很。
車子逐漸遠去,宅院外頭佇立的少年,便慢慢融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次日,謝垂珠來到青雀街忘憂亭,沒有自報家門,直接向迎客夥計遞出銅牌。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後,她得以進門,走過彎彎繞繞的廊橋,在拐角的涼亭里見到了顧盼斐。
以及,坐在亭子裡的陌生少女。
少女大約只有十六歲。長相普通,扔到人群里找不出來的普通。寬額細眼,塌鼻頭,發間插滿各種金銀髮飾,晃一晃就叮鈴作響。略顯肥胖的身軀裹著刺繡精美的綾羅裙衫,穿著繡鞋的腳踩在一個婢女肩膀上。那婢女跪坐著,動也不動,身體偶爾發出奇異的顫抖。
謝垂珠聽見少女在哼歌。一邊哼唱,一邊捏著尖銳的簪子,在婢女的臉上划來划去。鮮血染紅了她的手,淋淋漓漓滴落在地。
然後,她側過臉來,沖謝垂珠笑了一笑。
「謝輕舟?」
她說,「本宮總算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