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見長輩

2024-08-31 07:14:41 作者: 噗爪

  謝垂珠本來負責看戲。

  聞溪離席,她自然也沒了吃喝表演的必要,只需端坐在那裡,看著事態發展就好。世家公子當眾出櫃搞砸婚事,這場面還挺難得一見的,不看白不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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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場合不對,她甚至還想嗑個瓜子。

  可惜聞溪一聲呼喚,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了謝垂珠。她無法再當一名快樂的吃瓜群眾,只好裝出無措模樣,侷促起身,有些慌亂地用手指撫平袖角的褶皺。

  謝予臻將這一幕收入眼帘,寒涼的眼眸微起波瀾,很快歸於平靜。

  謝垂珠時時刻刻記著自己是謝輕舟。

  她繞過席位,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到聞溪身側,將左手遞到他的手掌里。因為上首長輩的神情過於銳利,在觸碰到聞溪掌心的時候,她的手指瑟縮般蜷起,似有退卻之意。

  聞溪立即攥住這隻手,用力拽了下,將謝垂珠拉得更近。

  「莫怕。」

  他說話的語氣很輕柔,卻又能讓遠近的人都聽清楚。

  「輕舟是個書痴,平日裡不愛出行,專在書齋里讀史書經論,詩詞歌賦。每每讀到顧公當年匡扶社稷的功績,便甚是感慨,仰慕不已。顧公設賞月宴,邀我聞氏共樂,我便勸他一同前往,面見顧公一了心愿。」

  聞溪搖頭嘆息,「也正是因為顧公,他才願意與我出來。如這般同坐宴飲,委實難得,我一時過於歡喜,歡喜得有些忘乎所以,不顧禮節,還望顧公恕罪。」

  酒宴上不顧長幼有序,自顧自吃吃喝喝,和同性男子調情,這些無狀言行便被他輕易帶過。

  顧封年邁,眼神兒是真的差。先前他其實沒注意聞溪究竟在幹什麼,瞧見謝垂珠時,也只是模模糊糊看個輪廓,直至兩人麈尾擋面當眾親熱,才徹底反應過來。

  他挑中的未來女婿,正在宴席上光明正大搞斷袖。

  現如今,這倆年輕人站在面前,什么小動作都可以捕捉清楚。

  顧封能看到聞溪面上的醉意,眼裡溫存的情愫,也能辨別謝家小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無措與緊張。

  以及……在望向自己時,無法抑制的畏懼與仰慕。

  謝垂珠已經明了聞溪的用意,也樂得配合。

  她顯出不太自在的表情,連忙掙脫聞溪的手掌,向前踏出半步,仰頭望著顧封。嘴唇蠕動幾下,像是有話梗在喉嚨里,然後深深下拜,喚了聲:「司空大人。」

  司空這等公卿名銜,並不如中書監有實權。但畢竟地位更高,如此稱呼更顯尊敬。

  她按著聞溪的暗示,恭恭敬敬行禮:「見過司空大人,聞大人,聞夫人。輕舟不告而來,實屬失禮,還望諸位叔伯尊長莫要怪罪。能與司空大人見面,是晚輩之幸。」

  少年軟和且溫吞的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飄散在空氣中。

  「謝過司空大人,設賞月宴。」

  賞月宴。

  這個詞被反覆提起,其中隱秘用意,顧封已然知曉。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兩個小輩,渾濁昏黃的眼珠子蘊著冰冷粘稠的光。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或許更短,他從喉嚨里逸出一聲模糊的笑。

  「賞月宴啊……」

  顧封彎腰,在旁人的攙扶下,重新落座。纏著絹帕的手,隨意擱在膝上,枯瘦的指尖動彈幾次,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庭院內鴉雀無聲。空氣中漂浮著酒香與花草的芬芳。幾乎每個人都在揣測顧老爺子的心思,竭力咂摸這段奇怪又偏題的對話。

  誰都知道,顧家設宴,是為聯姻之事。如此大張旗鼓,宴請兩家親眷,也正是想要借著兒女親事,聯絡兩家情誼,商談今後官私方面的配合問題。

  聞溪和顧盼斐的事,並不會拿到明面兒上,嚴肅且隆重地談論。畢竟聯姻是兩家的默契,聞溪和顧家女先前也認識,無需刻意介紹撮合。這場宴席,其實是聞氏與顧氏的正式會面,是家族之間的「相看」。

  相看得順利,利益分割得妥當,兩家就會借著聯姻的契機,結成更牢固的關係。

  在這種背景下,聞溪喜不喜歡顧盼斐,搞不搞斷袖,其實根本不重要。在酒宴上毫無禮節地吃喝,也不算大問題。

  問題在於,他不該帶來關係曖昧的同性男子。且這男子,姓謝。

  如果謝輕舟不是謝輕舟,而是空有美貌身份卑賤的孌寵,眾人頂多怪罪聞溪狂妄荒唐。若謝輕舟是家世平庸的男子,也造不成什麼影響,最多惹顧公不豫,現場鬧得難看。

  但謝輕舟姓謝。

  那個看似淡泊名利、卻在朝廷擁躉眾多的謝氏。像藤蔓一樣糾纏在各個官署州郡、無法撼動根基的謝氏。

  是顧謝聞桓,論起來排第二的謝氏啊。

  更何況,謝家年輕一輩里說話最有分量的謝予臻,就陪在謝輕舟身邊。仿佛是為自家兄弟坐鎮,維護聞溪與謝輕舟的關係。

  這是否意味著,謝氏要橫插一手,阻止顧聞兩家聯姻?

  此情此景,人們難免多想。

  顧封自然也想到了這些,甚至比其他人想得更深,更遠。他盯視著聞溪,偶爾也看看謝垂珠,隨後視線一轉,望向了不遠處的謝予臻。

  謝予臻始終面無表情。誰也無法在他臉上辨認端倪。

  顧封收回目光,悠悠嘆息道:「賞月宴啊。」

  這是他第二次重複這個稱呼。

  「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懶怠管。」顧封笑了一笑,對聞家二老說話,「現如今世道亂得很,禮崩樂壞,男子塗脂抹粉同榻而眠,女子奇裝異服隨意拋頭露面。令郎今日失儀,又算得了什麼呢。」

  聞父面沉如水,雙拳緊了又松,半晌勉強開口:「是我管教不力,讓顧公見笑了。」

  顧封擺擺手:「你這說的什麼話。你我兩家多年的情誼,向來不見外的,哪需要為這等小事跟我生分客氣。問渠也算是我們一起看大的了,向來懂事,今晚醉酒失態,也是因為高興嘛,像他說的,美景佳人同在……」

  提及「美景佳人」幾個字,顧老爺子面容微微抽搐了下。

  「我們做長輩的,理應寬容些。都下去罷,別在這兒杵著了,該玩玩該樂樂,免得怪罪我這老人家掃興。」

  他打發了聞溪和謝垂珠,身體後仰,徐徐吐了口氣。

  「賞月宴嘛,這麼好的景致,就該恣意享樂。都坐,坐下。諸位,舉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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