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逆子!

2024-08-31 07:14:38 作者: 噗爪

  坐在上首的顧老爺子說得有些口乾,隨手舉起杯盞飲茶。在聞家二老舒心的恭維聲中,他掃視全場,總算注意到聞溪周遭的情況。

  「予臻也在?」顧封先是看清了謝予臻的面容,笑道,「瞧瞧這人,蹭我家的酒水喝,也不跟我打聲招呼。」

  這當然是句玩笑話。

  早在四十多年前,成晉還不叫成晉,都城也尚未南遷,那時候朝政大權由尚書台總攬。尚書令一職位高權重,與前朝大衍丞相沒有區別。胡人入關後,中原陷入亂世,皇家依附門閥士族,各方割據勢力,鬧哄哄爭著搶著打個不停。直至遷都建康,政局初定,在多方勢力的拉鋸下,廟堂政權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尚書台地位漸頹,另設中書省與門下省,分掌朝政。其中,能與尚書台分庭抗禮甚至壓倒一頭的,便是中書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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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封作為中書省的主官,和尚書令謝予臻隱隱呈對立之勢。

  當然他自己不屑於承認這種對立,畢竟年歲已高,握在手心裡的權勢豈是謝家一個毛頭小子可比的。

  但面對謝予臻,顧封還是會不自覺流露出倨傲的情緒。

  這種倨傲,便讓他輕飄飄地「怪罪」謝予臻禮數不周全。

  顧謝聞桓,除了出身較為粗鄙的武家桓氏,其餘三家都根基深厚,彼此之間關係錯綜複雜。當下聞家二老互換了個眼神,聞母笑著接過話題:「謝大人和問渠向來感情熱絡,今晚碰了面,自然要坐在一起敘舊的。」

  既然提到了謝予臻,聞母也便下意識望向前方,「話又說回來,犬子問渠性子憊懶,能結識謝大人這樣的摯友,真是他難得的福分……分?」

  她的音調硬生生打了個彎兒,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嚨。

  顧封老眼昏花,猶自眯著眼睛往那邊看:「問渠旁邊坐著誰,是哪家的孩子?穿青色衣裳的……瞧著倒挺乖。」

  瞧著挺乖的謝垂珠,正致力於把酒盞從聞溪手中奪回來。

  「哥,我叫你哥。」她誠心誠意道,「你不能再喝了,我覺得你現在有點瘋。」

  上首的顧老爺子似乎還在和聞家人商業互吹,開場祝詞都沒講。就這短短一會兒功夫,聞溪已經推杯讓盞地整了七八杯酒了。跟她的互動也演得越來越過分,從餵酒到摸頭髮,眼瞅著要上嘴。

  旁邊謝予臻的臉色黑得能研墨。

  聞溪彎著波光瀲灩的桃花眼,含笑道:「輕舟是害羞了麼?」

  因為喝得太多,他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粉,浸潤著水色的唇微張著,整個人斜倚在案邊,儼然一幅醉酒美人圖。看著沒啥力氣,手裡端的酒盞卻巍然不動,任憑垂珠怎麼掰都不鬆開。

  「差不多就得了。」垂珠湊過去在他耳邊低語,「做戲是做戲,發酒瘋可不行啊。」

  聞溪回應道:「這就是做戲嘛。」

  謝垂珠看他恍惚的眼神兒,懷疑這人已經酩酊大醉。

  聞溪:「來,親一個。」

  「……」

  親你大爺。

  謝垂珠對著聞溪湊過來的嘴,很是嫌棄地皺了皺眉,啪地一聲鉗住他下巴,還不忘抓起手邊麈尾擋住兩人的臉。

  主要是為了遮擋圍觀的視線。

  說真的,不管顧老爺子和聞家雙親有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其他人差不多快憋瘋了。疑惑的憤恨的不贊同的視線,幾乎要把謝垂珠的脊背燒穿個洞。

  再說聞家父母。

  聞母已經看到了自家兒子的精彩表現。

  她一眼瞧見聞溪和個清秀少年拉拉扯扯搶酒盞,就知道事情要壞。

  聞溪身患怪病,觸碰男子便會生出紅疹。這秘密只有她清楚,連夫君聞晟都不知道。

  怪病是不可能突然治好的。這孽子決計是要作妖,至於怎麼作妖……等等,他活了二十來年,好像沒作過妖啊?

  然後下一刻,她親眼目睹聞溪和謝垂珠親在了一塊兒。

  嚴謹點兒講,沒真親。

  但謝垂珠拿麈尾遮擋了兩人的臉,這姿勢,這個欲蓋彌彰的調調,說沒親誰信?

  反正聞母是不信的。

  聞父也不信。

  這位脾性嚴厲的父親,在看到自家兒子親同性少年的剎那,氣血湧上腦袋,兩眼一黑險些栽倒。

  逆子啊!

  真真的逆子!

  至於顧老爺子。

  顧封剛夸完謝垂珠,察覺周圍氣氛不對,不免多打量幾眼。待見到謝垂珠舉起麈尾遮擋側臉,手指下意識收緊。

  只聽嘎嘣一聲,他握著的茶杯捏碎了。

  眾人驚呼:「顧公!」

  碎瓷片割裂了他的掌心,血液混著渾濁的茶水流淌而下。在旁侍奉的顧家人趕緊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傷口,包紮止血。

  顧封端坐在席位上,臉色無甚變化,唯獨嘴角耷拉著,顯得陰冷不豫。

  聞家二老的表情很難看。

  「那是誰家的人?」聞父陰沉著臉問。

  先前在花廳喝茶的親眷紛紛回答:「是謝家……謝予臻的兄弟。名喚輕舟。」

  輕舟。

  謝輕舟。

  這個名字落進每個人耳中。輕飄飄的,但又難以忽視。

  顧封發出一聲突兀的冷笑。

  「姓謝……就能欺辱我顧氏麼?」

  他拄著拐杖顫巍巍站起來,眼珠子緩慢挪動著,望向聞溪父母,「你們養的好兒子,又是個什麼意思?」

  現場氣氛一時十分凝重。

  唯有聞溪醉得很輕鬆快活。

  在靜謐之中,他用手撐著案桌,搖搖晃晃站起來。謝予臻要跟著起身,被他用力摁住了肩膀。

  「不必插手。」

  聞溪說完,轉而抬腳跨過低矮案桌。寬大的袍角掃到杯盞碗碟,帶起一陣叮呤咣啷的響動。

  見狀,許多人皺起了眉。

  聞顧兩家推崇克己修身,年紀較大的長輩,都不喜放浪形骸的表現。

  聞溪作為錄尚書事聞晟的長子,從小就被寄以厚望,嚴厲管束著長大。雖然至今無甚建樹,但為人溫良謙和,堪稱如玉君子。

  沒誰見過他醉酒的姿態。也沒誰見過他如此隨意不羈的一面。

  聞溪走到顧封面前,深深彎下腰去,拜了三拜。

  「顧公,父親,母親。」

  他微笑著說話,嗓音溫和而懶散。「問渠今日高興,一時喝多了些,沒能及時過來問候,還請原諒一二。」

  眾人:不不不你現在的問題不是疏於問候啊!

  聞溪接著說:「月中十五,月色醉人。顧公設賞月宴,問渠有幸前往,是為樂事。小友輕舟陪伴在側,亦讓問渠歡喜。美景佳人兩全,如何不樂?如何不喜?」

  這番發言把所有人都鎮住了。

  顧老爺子的臉皮已經隱隱發綠。他勉強從牙縫擠出字來:「你這小兒……」

  「問渠歡喜這賞月宴,提前謝過顧公。」聞溪笑得坦然,似乎沒瞧見顧封的臉色,「顧公知風雅,惜月色,又照拂小輩親眷,設宴以眾樂為樂,實在讓問渠敬佩。」

  他向謝垂珠伸手,柔聲呼喚,「輕舟,快過來,隨我一同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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